“遵旨,微臣告退。”蒋瓛又叩了个头,才站起身来,躬身退下。
老朱左手缓缓将改好的奏疏轻轻放下,右手忽然遮住了嘴,使劲咳嗽了两声,凝视着自己的手掌。
这双手,皱纹是那么多,那么深,就如同山坳里挖出来的老树根一样。
咱真的老了,他疲惫地叹了口气。
朱久炎遇刺令让他心中产生了杀机,当街刺杀皇孙,这对他而言是个很大的刺激,本以为对朝堂,对天下他已尽在掌握,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掌握得还不够,很不够。现在看来,他还没做到。
黑暗当中仍有敌人在觊觎他,仇恨他,妄图颠覆他,这是老朱绝对不能容忍的。
他想留给继承人的是一座铁桶江山,然而太子朱标性格仁慈宽厚,重亲情,虽在朝中和诸王当中威信颇高,受人爱戴,但以后若为君王难免心慈手软,此乃为君大忌。
这座江山交到太子手上时,它必须光滑如最新的绸缎,没有丝毫荆棘留在上面,绝对不会扎了儿子的手。
藏在暗处的敌人是谁?还有谁?老朱问着自己。
前朝余孽?或是朝中大臣?想造反的白莲教?胡惟庸、李善长的余孽?或者……某个对皇位有着觊觎之心的皇子?
老朱立马将最后一个猜测踢出脑外,柏儿离皇位都太远了,杀他的儿子又有什么用?
还有,他的皇儿虽然不说各个安守本分,忠孝仁厚,却肯定都是好儿子,绝对不会做这等无父无君的事。
无论是什么人!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魑魅魍魉而已,看咱怎么让你们肝胆欲裂!
一股暴戾之气直冲上顶,看来清洗得还很不够,杀人还要继续杀,咱已年老,没有多少时间了,在闭眼之前,一定要把所有荆棘都捋顺了,把天下平定了,这样咱才能安心。
知子莫若父。标儿,有些事情,有些人,你绝对下不了手,爹也不能让你担上恶名,爹都帮你做了!
一个暴虐的计划慢慢在他心中成形,他的嘴角渐渐勾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转身出了乾清宫,蒋瓛刚要出宫,就见一位身穿大红朝服官员大摇大摆地行来。
这官员头上戴着公爵冠,加四方型貂蝉笼巾,头冠顶部还插有雉尾。
路过的宫人见到他,都赶紧行礼诚惶诚恐地退到路边趋避。
蒋瓛闻声抬头,看清来人后不觉有些惊异:“怎么偏巧就碰着他呢?还是别跟他照面为妙。”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蒋瓛刚才和皇帝提起的凉国公、大将军蓝玉。
这个蓝玉不可一世的很,眼高于顶,一惯瞧不起他。
在宫中行走都这么大摇大摆的,先让你猖狂一时。
蒋瓛眉头一蹙,脚下步子加快,转身沿着殿廊离去,避免了与蓝玉迎面相遇……
离开皇宫,跨马飞驰入北镇抚司衙门。
由于锦衣卫的权利给皇帝裁撤了半大,曾经赫赫有名的北镇抚司衙门内也显得有些萧条。
蒋瓛厉声吩咐下属:“去荆州告诉雷远,全力保护湘王世子,九天之内必须抓住刺杀世子的刺客!不!八天!办不成,提头来见!还有,密切监视定远侯王弼、舳舻侯朱寿和东莞伯何荣,我要知道他们每天见过什么人,吃的什么饭菜,晚上跟哪个女人睡觉!去吧。”
吴刚刺杀湘王世子的动机,其实蒋瓛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他根本就不敢往皇帝那里报,难道告诉皇帝刺杀您孙子的人是我锦衣卫中的总旗?雷远死不死他不知道,但他的锦衣卫指挥使肯定干不了了。
权力就像旋涡一样,只要掉进圈中,再难爬出,他好容易熬到这一步。
虽然锦衣卫的权利大不如前了,但他还不想舍弃,“办不成”可不是抓不到,希望雷远聪明点知道灭了吴刚的口。
“遵命!”
下属走后,蒋瓛才沉着脸步入后堂,关起房门,才对心腹随从说道:“你来,打我三十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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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京城因为一个自首案件激起了千层巨浪。
开国将领吉安侯陆仲亨的家奴封贴木自首,向朝廷告发陆仲亨与延安侯唐胜宗、平凉侯费聚、南雄侯赵雄早年和胡惟庸通谋。
十年前的胡惟庸案被人旧事从提,人们无不骇然变色,那段血腥清洗的岁月在他们的记忆里,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如今被人再次提起,又会死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