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遵旨。”
没有过多久,徐辉祖便在王中的引导下走进了殿内。
徐辉祖双眼中布满血丝,全身都湿透了,官靴上还沾染了有很多江边泥沙,估计正从长江边而来。想来那劳什子比武大会和接待、安置山南国使团的事,将他忙得够呛。
朱允炆的脸色好看多了,对这先帝给他留下来的托孤重臣之首,印象大好。
魏国公真是个干练忠心之人!这是朱允炆此刻心中对徐辉祖的评价。
徐辉祖此刻虽然有些狼狈,但行走之间自有一副雍容,面容也是锐利逼人,只是来到朱允炆的面前后,脸上的锐利之色顿减,自然而然地换上了一副惶恐的面容,对着朱允炆恭恭敬敬地行了君臣大礼。
朱允炆已经坐回御案之后,脸上的怒气也早已烟消云散,先是对徐辉祖和煦一笑,道了声:“魏国公平身。”又吩咐旁边王中:“快给给魏国公赐坐。”
王中亲自去给徐辉祖搬来了锦墩,放在朱允炆下首。
徐辉祖对朱允炆道了声“谢陛下”后,才欠身坐下,却只敢坐半边屁股,时刻不忘记对朱允炆保持着恭敬与谦和的态度。
朱允炆脸上的笑容更甚了,他对王中道:“将那山南国的国书拿给魏国公过目。”
等徐辉祖看完之后,朱允炆对他问出了同样的问题,然后目光灼灼地等待着徐辉祖的回答。
可惜徐辉祖的回答注定要让朱允炆失望了,只见他恭敬抱拳,声音却是铿锵道:“回禀陛下,微臣认为万万不可驱逐山南使团,此次山南国进贡,已不单单是增加陛下威望之事,而是关乎了北元与大明朝贡体系等一系列大问题……”
听到事关北元与朝贡体系,朱允炆不敢怠慢,连忙询问道:“朕刚执掌国家,对这些了解不深,还请魏国公与朕说说这里面的关系。”
徐辉祖身为百官第一人,对于国际视野、大明与周边国家的形势自然有深入的了解,他对着朱允炆娓娓道来:“陛下,先帝努力多年才使万邦来朝,重启了朝贡体系,传扬了儒家家天下,大明世界性宗主形象。大明与周边国家建立起的上下级秩序,是先帝与一众开国老大人努力的结果。先帝就是利用朝贡体系,让哈密、吐鲁番、东察合台汗国和北元系部落,认可了大明的宗主地位,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局部地区。而那琉球三国就是朝贡体系的重中之重。陛下万万不可驱赶。”
“朝贡体系的重要,朕知道,但这琉球三国为何如此重要?”朱允炆愣住了,他虽然以前当了多年的皇太孙,也经常参与国事,可是对这种详细的外交却是兴趣缺缺,在他的心中,大明乃是天朝上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什么山南国,一听就是蛮夷小国,需要知道它是干什么的吗?
旁边的王中却是听明白了,原来山南国虽小,但对大明来说却很重要,可以缓解北元蒙古人的威胁,虽然王中也不知道朝廷是通过什么手段缓解。徐辉祖的意思是即便这山南国世子再狂傲,能拉拢还是要尽量拉拢,就算皇上你身为九五之尊,为了朝廷百年大计,那也得忍着些。
徐辉祖不敢露出丝毫的不耐烦,耐心解释道:“陛下,这琉球三国对我大明特别重要,他们远在海外,地理位置对大明毫无威胁,又一直对大明马首是瞻,是先帝故意培养起来取代海商阶层的替代者,以他们三国的地理位置,可以频繁地将朝贡货物转手运往扶桑、朝鱼与南洋,所以早就富了起来。”
朱允炆听着却是不耐烦了,皱眉道:“琉球岛不是上有三个国家嘛,打了这山南,抬高其他两国不行吗?或者扶持那朝鱼国接替山南的位置。”
“这个真不能……陛下,这山南国虽然只有几千兵马,但是他们岛上却产战马!他们的马匹是我南方大军战马主要的输送来源。由于洪武年间,我们与扶桑的关系紧张,先帝想对扶桑动武,就选了这个与扶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山南国,充当释放外交信号的中间人。”
“哦?”朱允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徐辉祖苦笑着续道:“朝鱼也是不可能代替山南的,单拿京城的位置来说,山南国的效率要比朝鱼国要高出不少,先帝曾经说过,‘相比实力更强,私心也更大的朝鱼国来说,经济、国运严重依赖咱大明的山南国,才是最可靠的传递手。至此之后,山南国国王就受到先帝的册封,成为了我大明的左膀右臂,扶桑方面如有回应,也会通过山南国的海船,送达福州,再递入京城。”
“难怪那山南国世子如此放肆,原来他是有倚仗!可是这国书写得实在可恨!在旁人眼中或许只是一个笑话,可是对朕来说,不啻于是战书,是羞辱!”朱允炆脸上的表情虽然也没有刚才那般愤怒,但是以他的性子,却不是那么快就看开的人,要不,他也不会因为落陵封葬丢脸的事,不顾舆情,将所有藩王都留在京城,且至今耿耿于怀。
徐辉祖知道再劝下去可能会触怒皇帝,但关乎朝贡体系的大事,已经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了,他虽然效忠朱允炆,但是跟国家的百年大计比起来,自然是后者更为重要。
他连忙从锦墩上站起,跪在地上,用一种悲愤中带有劝慰的语气道:“微臣请陛下为大局着想!大明若与山南国交恶,朝廷的朝贡体系就将动荡!到时不仅是战马短缺的问题,在没有找到山南国的替代者之前,便不能再钳制北元!臣请陛下暂且忍耐一二,为国家社稷着想,与祖宗基业着想!”
徐辉祖悲愤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流出了几滴眼泪,配上他那狼狈的样子,触动了朱允炆心中那根感性的弦,令他一时感动非常。
但这涌上来的感动,却不足以抚平他压抑的愤怒。只见朱允炆胸膛起伏不定,一双眼睛时而阴狠,时而犹豫,他也不看徐辉祖,硬声道:“魏国公公忠体国,让朕感动。但岂不闻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你就是这样替朕分忧的?魏国公之言,虽老成谋国,但与曹国公相比,却还是欠缺了一些,没有站在朕的立场,替朕着想。”
没有替他着想?还拿自己与李景隆那小子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