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温柔地把他抱在了怀中,亲着他的头顶,温柔地对他说着:“别怕,娘在。你和乳娘躲在这里,千万别出声,也别动,乖。”
“没事的,只要你别动……”
在这个反复的女音中,他感觉周围陷入一片黑暗,脸上、手上都觉得微微的刺痛感,鼻尖闻到了一股干稻草的气味。
然后,他听到了急促的步履声、吆喝声、碰撞声、惨叫声……
那声音时而遥远,又时而临近,他努力地侧耳倾听,却听不懂那些声音在说什么,那似乎是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
再后来,黑暗中多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他害怕,他想哭,但是有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觉得喘不过气来,却又不敢动。
他记得之前那个女音跟他说的话:“千万别出声,也别动。”
“没事的,只要你别动……”
黑暗恍如洪水般朝他汹涌地笼罩了过来,将他彻底淹没……
榻上的肖天猛地惊醒了,睁开了眼。
他从榻上坐了起来,急促地喘着气:“呼——,呼——”
他的胸膛急促地起伏不已,抬手擦上眼角时,发现触手湿漉漉的,他的眼角是湿的。
肖天难以置信地瞪着微湿的右手食指,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须臾,肖天终于动了,把右手在衣袍上擦了擦。
他对自己说,他一定是被慕炎给蛊惑,不然他怎么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梦呢?
他耳边又响起了那个温柔如水的女音:“别怕,娘在。”
那个女音仿佛铭刻在了他记忆深处似的。
肖天又呆坐了片刻,眼神微微恍惚。
“梆!梆!梆!”
远处传来了三更天的打更声,把他从恍神中唤醒,。
肖天抬手伸到脖颈间,把那枚观音玉锁拿了出来,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上面熟悉细腻的纹路。
虽然他之前口口声声说这是他在一家当铺买来的,但是,自己的事他自己知道,从他有记忆起,这块玉锁就一直陪着他。
镖头说,把他买来的时候,他就戴着这块玉锁。
镖头还曾经感慨过那人牙子有良心,居然没有拿走这块玉锁。这玉锁是有些许损伤,但是玉质好,拿去当铺也能当些银子,
肖天之前一直拒绝相信楚家二老说的故事,可经过方才那个梦境后,他原本牢不可破的心防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他心头浮现一个让他不得不正视的念头——
难道说他真的是楚庭舒?!
肖天瞳孔微缩,把手里的玉锁抓得更紧了。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恍惚不知时间流逝。
“梆!梆!梆!梆!”
当外面传来四更天的打更声时,肖天才骤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呆坐了一个时辰。
他往后一倒,倒在了榻上,合上了双眼。
虽然闭上了眼,但是肖天毫无睡意,下半夜,他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这一夜变得前所未有的漫长,饶是他之前受伤落江后,独自躲在建宁寺养伤时,他也不曾这样焦虑过……
屋外的天空渐渐地亮了,不知何时,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响亮的鸡鸣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肖天从榻上一跃而起,飞快地穿上了短靴。
即便一夜未眠,他的眼睛依旧清明,精神奕奕。
肖天心里有了决定: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跑,那晚跑不如早跑,他现在就跑!
反正前几天他已经悄悄囤了一些伤药,够他在路上应付一段时日了。
肖天飞快地摸出了放在柜子里的那个包袱,往身上一背。他当然不会走正门,悄悄从內室的窗户溜了出去,然后娴熟地爬树翻墙。
他的左肩还没有完全康复,爬起树来只能借助右臂和双腿的力量,多少有些不太顺畅。
“没出息!”
他嫌弃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左肩,全然没注意到他跳下墙不久,墙头又出现一个黑色的身影,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黑衣人十分谨慎,当肖天走远了,他才悄悄地继续尾随上去。
与此同时,另一道黑影急速地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于是乎,这还不到卯时,慕炎的房门就被落风敲响了。
“笃笃笃笃。”
落风在门外禀道:“公子,墨廿一有事禀告。”
墨廿一和墨廿二是慕炎派到身边的暗卫。
“进来吧。”慕炎懒洋洋的声音自内室传来。
落风带着一个黑衣人进了内室,慕炎一边穿外衣,一边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随口道:“那小子跑了?”
黑衣人也就是墨廿一抱拳应了。
慕炎勾了勾唇,并不意外。
昨天把肖天送回楚家的时候,慕炎就猜到以肖天的性情不会那么容易相信他们的话,多半会跑,就叫了两个暗卫盯着他,免得把人给弄丢了,让蓁蓁操心。
幸好自己英明神武!慕炎得意洋洋地想着,吩咐道:“墨廿一,你找人先拖住他一会儿。”
“是,公子。”墨廿一抱拳领命,退了出去。
慕炎拿过一条三指宽的黑色腰带,一面往腰上系,一面朝旁边的西洋钟望了一眼。
宵禁要到五更才结束,还有一刻钟,就该开城门了。
肖天已经抵达了南城门,不过偷偷摸摸地躲在巷子里不敢见人。
宵禁还未结束,要是这个时候被逮到可就麻烦了。
怕什么,来什么。
远远地,就看到一支士兵朝城门方向走来。
“累了一晚上了,终于可以回去歇息了。”
“等交班回去,我得好好睡到太阳落山才好。”
“急什么啊!先找家食铺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
那些士兵交谈的声音朝这边临近,肖天急忙往巷子后方退去。
本来这个时间距离开城门已经不到一刻钟了,巡逻队和城门守卫一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肖天心虚啊,他一个外地人又没路引在身上,经不起盘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肖天急着躲巡逻队,没想到旁边的另一条巷子突然有一个灰衣老汉推着一个木板车倒退着过来了,两人正好撞了个满怀。
只听“砰咚”的几声巨响,木板车上的堆的几个箱子摔了下去。
其中两个箱子的盖子被摔开了,箱子里滚出了许多的果子,骨碌碌地滚了一地,一片狼藉。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了,饶是肖天自诩身手还不错,也根本反应不过来。
肖天扫视着这一地至少有两三百个的石榴,有些头疼,也有些懊恼。
要不是他为了躲巡逻队的人,也不至于撞到别人。
“完了!全摔了!”满脸皱纹的老汉抱着头惊叫了起来,脸色发白,“这些石榴是主家让我送去城外的黄家庄的,必须在辰时前送到,否则人家就不要这批石榴了。”
“这次我的差事肯定是保不住了……”老汉浑身瑟瑟发抖,略显干瘪的嘴巴里缺了一颗门牙。
肖天连忙蹲了下来,安抚对方道:“老大哥,你别急,我帮你一起捡吧。石榴皮厚,没那么容易摔坏的,我们先把这些石榴装起来,你赶紧送过去,肯定来得及的。”
肖天说干就干,撸起袖子,帮着老汉一起捡起地上的石榴来。
“是。你说得是,我们得赶紧都捡起来才行。”老汉犹如抓住一根浮木似的连连称是,也蹲下来去捡地上的石榴。
几个巡逻的士兵恰好走过,也往巷子里望了一眼,见他们两人正蹲在地上捡石榴,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城门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城门方向传来了百姓的喊声:“城门开了!”
跟着,就是那隆隆的开城门声响起,震得地面都微微地晃动起来。
肖天在心里默默叹气,心道:自己做的孽,只好自己收拾了。
他认命地帮着捡石榴,石榴每个都有茶盅那么大,他用手一次抓不了几个,就干脆用袍子的兜着,一次性捡个二十来个,再往箱子里放。
两箱石榴至少有三四百个,花了一盏茶功夫,总算是把它们都重新放回了箱子里。
可是接下来,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这个箱盖摔坏了!”老汉慌张地叫了起来,手足无措。
肖天凑过去看了看,箱体上的锁扣撞坏了,连接箱体和箱盖的转轴也坏了。
这事说麻烦是麻烦,说简单也简单。
“老大哥,你有麻绳吗?”肖天抬眼问道。
老汉摇了摇头,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拍了拍木板车上的一个包袱道:“我这趟出来只带了几个馒头……”
肖天当机立断道:“老大哥,你稍等。”
肖天解下了身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卷两寸宽的白色纱布,这本来是他用来包扎左肩伤口用的。
他用这纱布充作了麻绳,把箱盖与箱体捆在了一起,又堆回了木板车上。
哎!送佛送上西吧。
肖天心道,干脆用纱布把这些箱子一圈圈地缠上,把它们都牢牢地固定在木板车上,免得下次又被撞落了。他以前是镖师,对于这些一向熟悉,做起来如行云流水。
那老汉搓着手,在一旁看着,连连道谢:“小老弟,你真是好人!”
天色渐渐地亮了,旭日冉冉升起,路上的人也更多了,不少人都是往南城门方向去的,打算早早地离城。
街上越来越热闹,不时可以听到经过的路人交谈的声音:
“刚刚那群人是在找什么人啊?我看着不像官府的人。”
“你不知道啊,那是宣国公府的护卫,好像在找一个十六七岁的公子哥。”
“对啊对啊!连前头那条街的也有宣国公府的护卫在找人呢!”
“哎哟,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还真是吃了饭闲着,没事还玩什么离家出走……”
作为别人口中的公子哥,肖天眼角抽了抽。
他急了,以最快的速度把纱布打好了结,又把包袱背回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