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贝尔纳大公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在场的帝国贵族与骑士们毋论心中作何感想，也都纷纷转过身来，收敛了嘴角不屑的冷笑，看乐子的模样，或是忧虑，紧张，或是愤怒的目光。

一种古老，庄严，肃穆的气氛，正在闹剧般的骁龙城皇宫盛筵厅内弥漫开来，宛若戏剧开幕的管弦乐。

选帝侯制度，这一帝国，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整个秩序世界，乃至旧世界流传至今最古老，最不可撼动的制度，正是一切规则，律法乃至信仰的根基。

【凡继承七大家族血脉，拥有骑士身份之人，皆可受万众推举，加冕皇帝】…安森在心底默念着此前小书记官为自己整理的关键材料。

当龙骑士赫瑞德在战友和部下们的簇拥中，被秩序之环教会奉上皇冠的那一刻，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过，自己亲手缔造了一个千年屹立不倒，近乎永恒的帝国。

又或者一切都在他预判之中，并且让这一制度亘古不变的流传到了今天。

无论哪种，龙骑士赫瑞德都成功将拥有血脉之力，并基于这一点而诞生的骑士们成为了秩序世界绝对的统治阶层——凡骑士皆可加冕，反过来说就是想成为皇帝，你必须首先是骑士。

并且无论当初诞生过多少种血脉之力，流传至今也只剩下七种，而掌握着这七大血脉之力源流的家族们，也毫不意外的共同构成了帝国最强大的七股势力。

在瀚土王国遍地野蛮人，克洛维王国更是连影都没有的时代，他们就代表着秩序世界的巅峰；而为秩序世界带来了精神支柱的秩序之环教会，更是无条件的将七大血脉的合法性推到首位，骑士精神更是旧世界绝对的道德准则。

如此这般的制度，即便用“法则”来称呼，也绝对没有丝毫夸张的成分。

而当它真正展现在眼前，即便早就有所心理准备，在场的克洛维军官和瀚土骑士依旧无比紧张，或者说…心潮澎湃。

“这可太让人心潮澎湃了。”环顾四周庄严肃穆，神色凝重的帝国贵族们，瀚土王太子百感交集：“我感觉自己在见证…不，是成为历史！”

“不用感觉，我们就是在见证历史，莱昂·弗朗索瓦殿下。”

一旁的信号旗军团总司令，施利芬·帕尔希姆中将补充道，老人家非常不自然的摸了摸脸上花白的胡子：“长戟河之战，骁龙城凯旋，推举皇帝…这短短半个月经历的事，已经比我大半辈子都精彩了。”

“然而这一切，还仅仅只是安森·巴赫堂兄人生中不经意的注脚。”看向正在和勒文特大公谈笑风生的安森，小莱昂的眼神中满满都是崇敬：

“明明只是克洛维乡下一介小贵族次子，却能统领数万大军，与教廷，皇帝和王公们交手不落下风；每当我误以为终于追上了堂兄脚步，他总能用事实证明我的天真。”

王太子越说越起劲，十分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丝毫没察觉到施利芬伯爵看他的眼神愈发古怪，仿佛看到了正在瞻仰神迹的狂信徒，又或者克洛维城里对剧院名角疯狂追捧的年轻贵族们。

哎，那群孩子是怎么称呼他们自己的来着，好像是叫什么……

“咳咳咳！相较于总司令大人出众的才华，我倒更加欣赏他身边那些年轻的新锐军官们。”

故作感慨的施利芬伯爵试图岔开话题：“就比如卡尔·贝恩参谋长，我听说他原本只是个雷鸣堡的陆军上尉？”

“没错。”小莱昂赞同的点点头：“第一次见面时，我甚至不曾注意到他的存在，回想起来实在令人汗颜。”

“别说军校学员，他连贵族都不是！农民出身的底层军官，短短几年，竟然就达到了连许多豪门都无法实现的成就，实在令人感慨。”

“似您我这般身份之人，的确难以理解。”王太子一边赞同，一边将目光眺望向正站在诸多帝国王公之列，身着红黑色军礼服与金色绶带，和法比安少将谈笑风生的参谋长：

“毫不夸张的说，除了没有经受过骑术与格斗训练，有些…嗯，爱占小便宜的缺点之外，卡尔·贝恩，他甚至比许多空有虚名的贵族，更配得上骑士之名。”

“哦？”

施利芬伯爵故作诧异的挑了下眉头：“听起来，您和这些俊杰们有过许多经历？”

“岂止？同盟，战友甚至是对手，我们之间的羁绊早已深厚到无法用语言形容了。”莱昂·弗朗索瓦的眼神中闪烁着光彩：

“而这一切，都要从晨曦冰峰山脚下的某个树林说起……”

此时此刻，并不知道自己变成王太子和伯爵谈资的某位参谋长，正在强作镇定的和法比安假装谈笑风生，眼角余光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周围人一举一动。

众所周知，克洛维人在尊崇“帝国古老传统”这方面，向来比帝国人还积极，一帮出身小贵族甚至连贵族都不算的军官们，无不努力模仿着至少百年前的规则礼仪，生怕自己“怠慢礼数”丢人现眼，以至“友邦惊诧”。

当然，这种事情和总参谋长大人是没什么关系的，和某个向来把礼仪当成刻板印象的上司相处太久，羞耻心这种东西早就变空气了。

真正让他慌得不行的，是这场觐见仪式…貌似和某人最开始计划的不一样啊！

“我觉得您完全就是多虑了，话说总司令大人的计划哪次是不出问题的？”

与之相对的法比安倒是显得从容不迫，或者说早就麻木到放弃思考：“但执行都很完美呃…至少目的都达到了，不是吗？”

“你说的是夺回鹰角城结果和帝国在瀚土全面交锋，还是为了守住殖民地结果被教会圣战？”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卡尔压低嗓音小声道：

“按原定计划，我们只要和皇帝还有帝国大公们虚与委蛇，再想办法带走小国王尼古拉斯陛下就行了；可从来没做过干涉帝国选举，成为什么见证人的准备啊！”

“这没什么，完美的计划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法比安依旧不动声色，扫了眼正在和勒文特大公说些什么的安森·巴赫：“至于具体是什么变化，我又不是总司令大人怎么会知道，还以为您早就已经习惯了？”

“是习惯了，但还是慌得不行。”卡尔的嘴角在疯狂抽搐：

“尤其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之后。”

“哦，察觉到什么？”

“察觉到我们的总司令大人，怕不是打算借助这场觐见仪式，把帝国赖以维持团结的向心力彻底摧毁，让这个庞然大物再也无法对克洛维构成任何威胁！”

“……”

瞳孔骤缩的法比安足足呆愣了十数秒，直至眼角的干涩才让他恢复冷静，惊愕的发现手中酒杯不见了，再打量才看到卡尔·贝恩已经不动声色的接过去，避免了两人变成周围瞩目的焦点。

“……多谢。”用力抽动了下喉咙，法比安的表情很复杂：“我真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