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挺精通的。”罗彬瀚说,“我没见过几个能像你说得这么好的。能把外语学到本地人也分不清楚可真不容易。以前我试过学德语,不到半个月就放弃了。我还有个妹妹在德国呢——说来挺凑巧的,我记得她父亲也是出生在苏格兰的。可我英语和德语都一塌糊涂,我们只好说汉语交流。”
红发难得地露出一点笑容。他显然是为自己的学习能力而得意,可同时又似乎有点痛苦和沮丧。
“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他说,“我花了整整一个学期来练习。白天上课,周末和假期还得做点私活,忙得我一个社团也没参加——虽说我本来就不怎么受欢迎。没办法,你想,没多少成气候的兄弟会愿意收一个不能闻烟味的男人,基本上我成天只能在寝室里待着。”
“可你为什么要费这个力气?”罗彬瀚问,“你在这里有什么重要的亲戚?或者,这是你未来的工作需求?”
“只是可能用得上。”红发含糊地说。
罗彬瀚没有再问下去,不过一个非常模糊的答案已经留存在他心里。他只是装作不在意地望着墙面。
“巧合。”他说,“你的幻想之地被搬进了现实。难怪你这么喜欢这里。不过说真的,你的记忆力可真好。毕竟那可是六年前的一场游戏啊。”
红发突然又局促起来:“那是……因为我花了不少力气来设计整个游戏。对,我记得差不多熬了两个通宵。”
“为了给一个人庆祝生日?”罗彬瀚用别有意味的声调问。
“因为我最适合干这个。”红发干巴巴地说,“没有人能比我设计得更好,所以就是我了。我还真的做了些道具——装着便条的子弹模型什么的。话说回来,这里和我想的还是不那么一样。我用的是手枪子弹的空壳,这儿的模型大多是步枪的。这和游戏故事的背景有关系,实际上,店主是一对退休的驱魔人夫妻。丈夫是个格斗家,而妻子是神枪手……那是经过祝福的手枪子弹,反正我当时是这么设计的。”
“那么这家店的老板怎么样?”罗彬瀚问,“也像是你故事里的人物活过来?”
“不。完全不像。”
红发考虑了一会儿,最后说:“我觉得他挺平常的。人很不错,但没什么特点。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单身,不过我没看见有人来探望他。除了昨天那个新来的女孩,也就是你的朋友。”
“她挺漂亮的吧?”罗彬瀚说,“我一直认为她的长相完全可以去当明星,可是很奇怪,很少有男的对她表示追求。你觉得她和店主会是一对吗?”
当罗彬瀚提起陈薇的容貌时,红发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可是除此以外他却表现得很淡漠,显得一点也不关心陈薇的私人生活。
“我觉得不是。”他说,“她和他相处得挺……冷淡的。那话怎么说?他们之间是‘井水不犯河水’,这就是我的感觉。”
“完全不算亲密?”
“我怀疑连朋友也算不上。他们很少同时待在店里,碰头的时候也几乎不说话。”
“她有点让人害怕。”罗彬瀚怡然自得地说,“你在她面前时总觉得自己像个小学生。”
“可能吧。我没怎么留意她。”
“真的吗?你是那种连最漂亮的女孩都不多看一眼的人?还是说你其实……”
罗彬瀚委婉地弯着一根手指。红发只花了几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并直截了当地说:“不,不是。不是说我有什么偏见,不过我当然喜欢女孩。”
“那么你是心有所属。”罗彬瀚略为夸张地叫了一声,“你是个讲原则重感情的人咯?”
“不,我是单身。”红发用尤为干瘪的语调说,“我的前女友直接告诉我她觉得我们之间的事儿没什么意义,她决定跟我分手。然后她就这么把我给甩了。”
罗彬瀚唔了一声。他甩甩脑袋,尽量用平淡的口吻说:“你以后会找到真正合适的。”
“可能吧。”红发说,“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是挺让我心烦的,现在自然一切都过去了。”
尽管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罗彬瀚仍然疑心他尚未释怀。那种平淡在他看来有些过于刻意,而当他这样琢磨时,对方也正目光躲闪地打量他。最后,红发犹犹豫豫地开口问:“你之前说,你失忆的事关到一个女人……”
“不错,”罗彬瀚说,他的思路也快速转了回来,“我在找一个女人。而我确定她和这家店有关系……嗯,我们就是在这家店里遇上的,我确信就是这么回事。可我现在找不到她了,而且我家里人也反对我去找她,所以我没法大张旗鼓地做。不过,我想既然我对这里的印象这么深,我肯定来过不止一次,那么没准店主会记住我和她。他会知道点消息的。”
“这倒是有可能。”红发说,“这里没多少人来。”
“但我不想让家里知道这件事。”罗彬瀚接着说,“我的家庭情况有点小小的状况,你能明白?”
“我不明白,”红发满不在乎地说,“但我不太喜欢刚才那个和你说话的男人。他是你家里的人?”
“算是吧。你干嘛不喜欢他?”
“只是一种感觉。他看起来有点……不是那种好打交道的人。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他看上去太精明了,永远都在琢磨你的想法,而且觉得自己能看透你。我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
罗彬瀚几乎要为这段对南明光的评价而微笑了。他觉得自己开始有点喜欢这个抗拒社交又不受欢迎的倒霉老外。
“我尤其不想让他知道我在找人。”他这么对红发说,“他们也许会干预我的事,因为这关系到财产问题。我对一笔不小的钱有继承权,所以……关于钱的事总是不省心,对吧?”
红发皱了皱眉,咕哝着说:“啊,有钱人。”
“你能帮我这个忙吧?”
“行啊。反正我也不喜欢那人。顺便说一句,你要是想找店主,只要每天下午两点左右来就行了,通常他会在这儿。”
“好啊,那么我得请你喝一杯。”罗彬瀚说,“你刚才说喝不了酒,那么就来杯果汁吧。我觉得我们挺有缘分,干个杯怎么样?祝你的梦想之地也能让我梦想成真——当心!”
他伸手去抓自己的杯子,但却失手把饮料打翻在桌面上。红发迅速地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躲开,罗彬瀚则趁机把口袋里一张游乐园的票根丢在桌子底下。然后他迅速站起来,用纸巾擦起桌子中央。
“我总是打翻东西,”他边擦边歉意地说,“从小空间距离感就有点问题。有时觉得肯定能抓住,结果却根本没对准。”
他从桌子中央开始擦起,让饮料有时间从边缘滴落到地板上。于是他又不得不蹲下来擦地板。
“这底下有张卡,”他蹲在桌边说,“好像是张宾馆的房卡?还是购物券?这是你的东西吗?我看不太清楚,你来瞧瞧?”
他没有伸手去捡,因此红发也不得不在他旁边蹲下,去瞧那昏暗的角落里的卡片。罗彬瀚用余光观察着他,看他弯腰低头时脖子上露出的黑色吊线。红发正伸手去够桌子底下的卡片。藏在套头衫底下的吊坠物只差一点就要滑落出来。
“小心,”罗彬瀚说,“别让你的后背碰桌子,那里还有水。”
他把手臂伸过去,挡在红发的后背与湿漉漉的桌板之间。为了避开的手臂,红发只好又弯了弯腰。一枚钻了细孔的圆形薄片从他领口滑落出来,吊在半空中微微回旋。
红发抓到了卡片。他和罗彬瀚先后站起来,借着灯光打量这张印着摩天轮的门票存根。
“噢,应该是我的东西。”罗彬瀚说,“可能是刚才从裤兜里掉出来的。不过没关系,只是张用过的门票而已。谢谢你帮我捡起来。”
他伸手拿过那张存根:“顺便,你脖子上挂的那是什么?硬币?”
红发低下头,拿起那枚滑出来的硬币看了看。当他转动硬币时,罗彬瀚注意到这枚硬币是不分正反的——它有两个印着人像的正面。它在光线下崭新发亮,看上去并无太多历史。
“这是你收藏的古董?”他明知故问地说。
“不,这只是普通的便士,没什么价值。”红发说,又把那枚硬币塞回衣服里头。
“你把这东西挂在脖子上?是应急话费?”
“只是觉得有趣。”红发说,“这是枚错币,有两个相同的面,实际上花不出去,别人会觉得是造假的,而且也没有收藏价值……不过我觉得挺少见的。”
“是挺特别的。”罗彬瀚微笑着赞同。这只是解开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谜团,但他对自己刚才的运气感到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