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待在我们这个地方有些日子了。”罗彬瀚问,“我倒也不是不欢迎,但你老家就没谁惦记你吗?还是你已经准备在这儿长期定居?”
“我得回去。”安东尼说。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还得在这里待一阵子。”
罗彬瀚本想把话题就此打住。他和这个可怜的外国佬不过就是泛泛之交,但不知怎么,俞晓绒的脸闪进了他的脑袋里。这红头发的家伙也是个来到异乡的外客,身边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看起来也不是在心甘情愿地享受孤独之乐。
“你也应该往前走了。”他有点莽撞地说,“你有个姐姐,对吧?而且我印象里你们关系还挺好的。如果她看到你现在这样会伤心的。”
“是,她会的。”安东尼喃喃地说。他的视线又迷离了。“我答应过她能照顾好自己的。唉……我只是……”
“还在想前女友的事?”
安东尼模糊地咕哝了几句,全是用英语说的,罗彬瀚没怎么听清楚。只能大概听见“她是个混蛋”之类的话。他耸耸肩,想起俞晓绒告诉他有个试图追求昂蒂·皮埃尔的哥们有个多么悲伤的结局。
“唉,”罗彬瀚拍拍他的背,“女人!”
“少在我的店里谈女人。”蔡绩冷笑着说道,“想干什么肮脏事滚出去干。”
“这里只有一个人满脑袋肮脏事,还从来没有接触过女人。”罗彬瀚快乐地哼唱道,“是谁我不说——”
蔡绩对他怒目而视。罗彬瀚又朝店里到处张望了一圈。“话说那鹦鹉呢?”他问道,“你把那小玩意丢哪儿去了?周雨出差还没回来啊。”
“我烤熟吃了。”蔡绩冷冷地说。
罗彬瀚满不在乎地说:“那给我的单子打个折扣?”
“你立刻滚出去我就给。”
“我要是问了会让你们不高兴吗?”安东尼插嘴说,“你俩到底有什么过节?”
“一点小过节。我弟弟和他上一份工作的老板打过架,害他把饭碗丢了。”
“你管这叫小过节!”蔡绩暴怒道。
“然后他开了这家店。”罗彬瀚继续说,“我不久前刚晓得这件事。不知怎么他打听到我和我弟弟的关系,而且还认识了我。”
安东尼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他说,“嗯……我不是想多管闲事,但你最好留神点你那个弟弟。要是没人看着,他可能会干出更严重的事。我中学就有一个家伙,起初爱欺负人,后来抢劫被抓进去了。”
“这里每个人都有兄弟姐妹的烦恼。”罗彬瀚说,“只有一个人除外,是谁我不说。”
蔡绩低着头慢慢擦拭一只干净的杯子。店里的灯光似乎越来越不足,湿寒的细风从阴影中渗透出来。安东尼打了个喷嚏,把剩下的可乐全灌进嘴里。
“我该走了。”他揉揉鼻子,“我确实得休息休息,否则就得感冒了。下次见。”
他结了可乐的钱,然后跳下椅子,夹着自己的电脑走出了店门。罗彬瀚转过身目送他离开,然后说:“我感觉他的气色越来越差了,希望他早点回自己的老家去。”
“你也好滚回老家去了。”蔡绩说。
“为什么?你昨天还希望我留下来躲着呢。”罗彬瀚转回身来说,“我就特别想知道,如果那个东西是冲我来的,我躲在这里真的安全吗?”
“你不会直接告诉他地址了吧?”
“那倒没有。可要是他自己找过来了呢?如果你叫我留在这里只是因为他不知道地址,我随便找个宾馆住着也可以嘛,还可以去外地旅旅游呢。”罗彬瀚仰着脑袋说,“把王八脖子那么一缩呀——”
“你知道他有多危险吗!”蔡绩吼道,“少他妈跟我嬉皮笑脸的!”
罗彬瀚坐得端正了一些。“行啊,”他说,“那,一言以蔽之,我要杀了他。就这么敲定了。”
蔡绩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就凭你?”
“还有我的全球一网通智能小手机。”罗彬瀚说,“但,确实,今天傍晚我试了试,这似乎不太够。所以我寻思着能不能找你老板谈一谈。我知道我们没法见面,可你至少能给我捎几句话嘛。”
蔡绩明显在犹豫。“现在不行,”最后他说,“得过一阵子……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他。”
“她干嘛呢?不就是忙着在阴间开监狱吗?”
“我不能随时过去。”蔡绩说,“我……不是死魂。”
他肯定还有话没吐出来,但罗彬瀚并不想追究到底,他的目的本来就在别处。“你到底要多久才能联系上她?然后再回复给我?”
“至少几个星期吧。”
“太久了。”罗彬瀚立刻说,“没那么多时间。”
蔡绩嘲笑道:“你急着赶日子出殡吗?”
“我急着去月亮上摘花。”
“啊?”
“今天傍晚我找他聊了聊。”罗彬瀚说,“谈了好些不知所谓的东西——但,我有个朋友最近一直没消息,他好心地告诉我说,我亲爱的朋友可能背着我跑到了月亮上,去摘一朵他种上去的花。要是我没想错,等那花儿开起来的时候,我们这里会变得非常,非常,非常热闹。”
“……什么意思?”
罗彬瀚使劲回忆着宇普西隆的话。“这是一类植物的统称。”他尽量准确地复述自己听过的说法,“它们的孢子能在宇宙中游动,只要不是完全黑暗,有一点光就能游得非常快。而当它们找到有生命迹象的星球时,马上就落地生长,释放出对当地物种具有迷幻效果的气体,让所有生命都快乐得忘乎所以。同时它们还释放一种信号。不是电磁波,而是……而是一种具有超空间性质的信号,那会吸引对浪潮敏感的生物来到这里捕食。”
蔡绩盯着他足有一分钟,然后说:“你什么意思?”
“呃,让我再重新组织下语言。”罗彬瀚说,“月亮开花花,咱们死翘翘。”
他仰头看了看天花板,有点好奇地问:“你老板那地方住得下几十亿死鬼吗?还是他会把没户口的都赶出去?”
蔡绩已经松开了手上擦着的杯子。过了好一会儿后他问:“你那个朋友呢?他也不是普通人吧?”
“他在月亮上呢。”罗彬瀚说,“可问题就在这里:第一,他其实是个主要搞治疗的;第二,咱们的吉他手也知道他在那里;第三,如果他搞得定,那早就应该回来跟我邀功了。他最终能搞得定吗?我不好说,但我决定在下头帮他一把。”
蔡绩沉默无言地坐下了。有一阵子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又咽回肚子里。“真的时间那么紧吗?”他问道,“如果再等一两个月的话……”
“也许麻烦就自己消除了。”罗彬瀚接着他的话说,“我哪能说得准呢?也许他根本没在月亮上种东西?也许那花长不起来?也许你老板还能在阴间把它掐死?也许外头路过个什么神仙就随手把它拔了?我没说这不可能,但是我要干我自己的,懂了吗?如果那花最后长出来了,而我拿它没办法,至少种它的人必须跟着我一起走。这就是我的意思。我不会再改主意了。”
蔡绩转开了脸。“我打不过他,”他辩解似地说,“不是我胆小……如果我靠近他的话,就什么都做不了。我……没办法行动。”
“为什么?”罗彬瀚紧盯着他问,“那到底会是什么感觉?”
“是声音……影子的……声音。”
这正是罗彬瀚想听见的话。他看见蔡绩的两只手掌已经不自觉地盖住脑袋,用手指使劲地抓挠头皮,仿佛头皮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爬。有一瞬间,他觉得那双手掌底下的脸像罗得。
他很快就定住神,起身逼向柜台深处。“你说过有一段时间,你对外面的世界什么也瞧不见。”他绕进柜台里,“听不懂别人的话,认不出文字,最后什么有意义的东西都看不见了。对不对?你觉得像是变成了某种没有视觉的生物。”
他在蔡绩面前蹲下,打量那张躲在手掌底下不断痉挛的脸。当对方漆黑无光的眼睛斜过来瞥向他时,他感到自己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一直持续到你听见某个人的声音。”他继续说,手插进兜里抓住了枪。“你就一直追着这个声音走,直到被那个女煞星抓住。”
他注视着那张扭曲狰狞的脸。那面孔上的嘴张开了,吐出的声音却十分陌生,像从黑黢黢的洞穴里刮出一阵呼呼的风。
“别说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抓住那个声音的主人时会发生什么?”罗彬瀚继续问,“那个声音会有确切的形体吗?会突然使你有触觉和听觉吗?”
“别说了!”
“我不得不说,”罗彬瀚退了一步,把枪从口袋里掏了出去,“不是故意针对你,但我一定得搞清楚这点。”
“搞,清楚,又,怎么样?”
“然后我们去杀人呀。”罗彬瀚说,“这就是一切的关键。影子怎样找到它的主人,咱们就怎样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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