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这爽直的脾性。宫嬷嬷摇头失笑,端起茶碗也轻啜了一口,放下茶碗时,眼神清亮地迎视楚意弦,“大姑娘想问何事?”
“方才听了嬷嬷讲的故事,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楚意弦仍是笑得馨馨然的模样,“嬷嬷从宫里来,可知道丽贵人?”
这回惊讶的却变成了宫嬷嬷,“大姑娘如何会知晓丽贵人?”偌大的宫城之中,如丽贵人这样既不受宠,又没有显赫的家世,泯然于众人的人实在不入人眼,宫嬷嬷怎么也没有想到楚意弦居然会知道她,并且听了她的故事,便与之对应上了。
“也只是偶然听说过,当时还对丽贵人的遭遇唏嘘不已,今日恰好听得嬷嬷的故事,这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听嬷嬷的故事,居然对丽贵人的事儿这般清楚,嬷嬷在宫中时,莫非与丽贵人有什么渊源?”楚意弦问得坦然。
宫嬷嬷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良久,才叹了一声道,“要说渊源,也算不上,只是丽贵人从前位份不显,在宫里又很是安之若素,倒是与我们这些宫女和太监们很是说得来,偶尔闲话罢了,因而对她的事情多了两分清楚。不过,那桩故事姑娘听罢便罢了,莫要在外头说起,终究是不祥之事,不祥之人,若是提起,于姑娘也是不好。”宫嬷嬷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后悔起了今日心血来潮,竟是捡了这么一个故事来讲。
“嬷嬷,我病时你尽心尽力的照看,你的恩情,我,还有我阿娘和整个楚家都铭记在心。二妹妹更是对你敬重有加,嬷嬷放心,往后,只要楚家安好,定然会为嬷嬷养老送终,不负与嬷嬷这一场缘分。”楚意弦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笑容和缓地对宫嬷嬷承诺道。
语调虽轻缓带笑,可神色与语气却再认真郑重不过,直说到了宫嬷嬷心坎儿上。
宫嬷嬷神色几变,最后叹了一声道,“大姑娘,听老奴一句劝,丽贵人这事儿早已时过境迁,却到底不祥,能不谈,便不谈了吧。姑娘又何苦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问,自然有我问的缘由。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嬷嬷只需将你知道的告知于我便是,至于其他的,我敢担保,出了这个门儿便一概与嬷嬷无关!”
少女一双明眸灿灿,清亮却坚决。
良久,宫嬷嬷终于是一闭眼睛,“我那时就在丽贵人所居的永华殿当差,永华殿偏僻,并无主妃,丽贵人是在怀了龙种之后,才被皇后娘娘格外看顾,直接升了位份之后,又以贵人之位,搬进了永华殿的正殿。我那时只是一个伺候茶水的宫女,整个永华殿的人都觉得咱们是时来运转了,没看到皇后娘娘对贵人格外的看顾吗?往后小主子出生了,那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风光的日子在后头呢。因而,整个永华殿的人,都尽心尽力地照顾丽贵人。皇后娘娘也是时时看顾,很是重视。”
“我记得那个时候皇后娘娘应该还未有所出吧?”
“是!皇后娘娘是在崇和九年进的宫,虽然自入宫之后,就算得椒房专宠,可却一直未能传出好消息。皇后娘娘是真的美啊,且雍容华贵,莫说比先皇后了,就是这阖宫的妃嫔,颜色上能胜过她的并非没有,但一旦她出现,总就是人群中最瞩目的那一个。也难怪陛下会那般地宠爱她,一个月几乎有大半的时间都宿在凤藻宫,可皇后娘娘却一直都未曾有身孕。”
“私底下的传闻很多,直到某一日,永华殿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美人却怀了龙种。皇后娘娘知晓之后,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很是大度地请求陛下将这美人升了位份,而且连跳两级,成了贵人,更让她坐了永华殿的一宫主位。当时宫里的人都隐隐传说皇后娘娘这般殷勤,未必只是为了一个大度的贤名。”
“彼时十五殿下尚未出生,皇后娘娘虽然椒房专宠,却到底没有子嗣,地位算不得稳固,怕是所有人都会以为皇后娘娘对丽贵人这般周到,是为了待丽贵人产下皇嗣之后,将之抱养在膝下吧?”
宫嬷嬷望向楚意弦,神色略有些复杂,大姑娘果真是个心思机敏的,“不错!以陛下待皇后的看重,那不过只是她开个口的事情。”
“嬷嬷方才的故事里说了,丽贵人对这孩子的到来有多么期待,她若是听说了这些传闻,必然会心生不安。”
“是!丽贵人本来心宽地养着胎,后来听说这些传闻之后,却是一日比一日不安,肚子大了起来,人却整个瘦了下去。皇后娘娘来看过之后,吓了一跳,忙让太医来看诊,太医却说丽贵人没病,只是心绪不佳,所以胃口也不舒。皇后娘娘本就极为看重丽贵人的胎,便让御膳房每日里换着花样儿地为丽贵人准备膳食。”
“丽贵人本就心思敏感,便越发觉得那些菜不合胃口,性子也大变,有一回,竟尝了一口菜之后,便将整盘菜一起打翻在地上,并骂了声难吃。丽贵人平日里很是谦和,那一次,将我们阖宫的人都吓了个够呛。”
“只那事儿过了没多久,贵人便出了事。”
出的什么事儿,宫嬷嬷没再多说,但她与楚意弦都是心知肚明的。
“我还有两桩事不明,还请嬷嬷指教。嬷嬷早前的故事里说,丽贵人偶然侍寝过一回,便身怀有孕。可我怎么听说,丽贵人侍寝了两回,而且与她一道升了位份的也不只她一人,皇后娘娘都很是看顾吧?”
“奴婢知道的只有一回,至于外间的传闻是不是真,奴婢也是不知。”
不过,不管一回还是两回,对于椒房专宠两年,肚皮却一直没有动静的王皇后而言,都好似打脸一般的疼。彼时私底下的传闻还不知怎么不堪呢!可王皇后偏偏不在意,还大度地将人照看得很好,事无巨细……
“那嬷嬷早前说的,被人当刀使的话又有何根据?”楚意弦这回问罢,一双眼便是紧紧盯在了宫嬷嬷脸上,不怎么意外地看着宫嬷嬷的脸色一僵,她也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宫嬷嬷才哑着嗓道,“这事儿,老奴本来是打算烂在肚子里,带到棺材里去,谁也不告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