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用意,燕迟如何不懂?当下心里更是动容,只千言万语,如哽在喉间,却是半个音也吐不出。半晌,他抬起手,轻轻压在她的头顶,哑着嗓道,“方才我出来前,特意与母亲说过了,若是进宫、赴宴,她会多护着你,只你还是要自个儿多份小心!”
“还有……父亲过两日怕也要去北境了,你若得空,便去长公主府看看母亲!”
宁远侯也要出征?楚意弦心口骤然急跳起来,前世那年也是西陲与北境同起战事,他们两家的人都在战场上拼杀,却都是死伤惨重。
她阿爹、大哥、二哥、三哥,宁远侯都战死战场,阿娘自此一病不起,而长公主也变了一个人般,连燕迟也不怎么搭理了,只终日在她的长公主府中醉生梦死,偏生在他们两家的丧事才置办停当,朝堂之上便传来了要向他们两家问责的声音,最后她阿爹居然落了个征战不利的罪名,楚家就此败落。
宁远侯府数代基业,因着老侯爷,又多撑了两年,可也只有两年……想起前世最后三载的困苦痛楚,楚意弦的脸色骤然白了白。
她这脸色落在燕迟眼里却是唬了他一跳,“阿弦?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脸色难看成了这样?
“没事儿,只是想到战场,心里到底有些害怕!你放心,我会常去陪长公主殿下的。”楚意弦不想让他临走还不放心,忙笑着若无其事道。
燕迟蹙着眉心深望她一眼,可除了些微不安与惧怕却什么也没能看出来,这为何不安与惧怕的因由,也许如她所言,也许不只,可她若不说,他也没有法子。
略作沉吟,他只得暂且作罢,天色不早,他还有事儿未曾说完,“还有另外一桩事儿……”
他靠到楚意弦耳边,轻声低语了两句。
片刻后,才将身子往后撤了撤,望着她微微笑,“可都听明白了?”
楚意弦望着他眼眸如星,轻轻颔首,“你放心吧!”
燕迟却还当真放心不下,“不可掉以轻心,凡事得多多斟酌,不要勉强,你的安全才最是要紧。”做出这个决定,他不是没有挣扎过,若是可以,他只望自己能够足够强大到可以无论何时何地都为她遮风挡雨,可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深深地体悟到那是不可能的。他总有鞭长莫及,力不从心的时候,而她,则比他想象中的要坚强。所以,试试吧!他的阿弦不是闺阁里的寻常女子,她未必不可以与他共担风雨。
“总之……多多小心,我将关海和关涛都留下给你使唤,无论是生意上的,还是别的什么事儿,你尽管让他们去做就是了。还有这个”燕迟转过身,楚意弦这才瞧见他身后的栏杆上放着一只匣子,他将那只匣子抱起,转手便递到了楚意弦跟前,“这些往后也由你保管了。”
楚意弦将那匣子打了开来,这么一看便立时哑然失笑,“现在便将你的身家都交到我手上,就不怕我扔下你跑了?”那匣子里装的满满当当,尽是地契、租约、银票等物。
燕迟眼眸一深,将她望着,“你真会扔下我跑了?”
楚意弦轻叹,“跑不了,生或死,都是你的人!”
燕迟黯下双目,嘴角轻扯,“我真的得走了。”本想说两句话就走的,谁知道,又耽搁了这么会儿工夫。而且,再不走,他怕是更迈不开步子了。
人家说,温柔乡,英雄冢,原来竟是真的啊!
“嗯。”楚意弦轻轻点了个头,她舍不得他,可却决计不愿成为困住他的枷锁。
“还有一桩事。”燕迟望着她,已经准备迈步了,却又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却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楚意弦有些奇怪地看向他。
燕迟咳咳了两声,瞥了楚意弦一眼,居然又露出了方才那副有些不自在的表情,直到楚意弦更是奇怪地蹙紧了眉心,他这才道,“方才陛下盛怒,动了肝火,已是病倒了。太子已被勒令回了东宫闭门思过,就在我刚刚来将军府的路上刚得到的消息,说是陛下诏令齐王入宫了。”
齐王萧晟!这个人自从齐王妃王氏故去之后,便自请为亡妻守孝,就是整个齐王府都是闭门谢客,他本人更是再未在人前出现过。如今半载时光倥偬,倏忽就过了,再听见这个人的消息,竟有些恍如隔世一般。
这段萧晟消失在人前的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楚意弦并非当真遗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却好似没有空闲记起一般。如今乍然听燕迟提起,不由有些恍惚。
这恍惚落在燕迟眼中,却让他蓦地皱起眉来,“没有想到萧晟倒是个有后福的。死了王妃,又受冷落了这么多年,如今眼看着就要一朝得势了,往后说不得还有更大的造化,你倒是没有看错了他。”当初楚意弦不就问过他若陛下有了废太子的想法,皇子之中谁最可能上位吗?燕迟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彼时楚意弦最看好的便是萧晟。
这话里,酸味甚浓啊!楚意弦瞥他一眼,笑了,“他自有他的大造化,却与我有何干系?”
“怎么没有干系了?他待你也是格外不同啊!”燕迟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瓮声道,眼睛更是半垂了下去。
下一瞬,颊上却是一软,一抹带着柑橘清新的花瓣轻软地落在他的颊上,一触,便即离开。
他怔然抬起眼,愣愣转头望向她,入目却是她笑靥如花,芙蓉面、星子眼,微微偏头看着他,“都说了,生或死,我都是你的,你一个人的,所以,旁人如何,与我有何干系?”
“阿弦”燕迟喉间滚了几滚,再出口,却是嘶哑着嗓音,只唤出了她的名。
楚意弦笑弯了眉眼看着他,“你生我生,你死,我也绝不独活。这句话,你千万给我记牢了,哪怕是为了我,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你也定要活着回来。否则,你便也算害了我的命。”
她虽然笑着,语调更是轻快明朗,燕迟心里既是暖,更是涩,不敢将她说的只当作玩笑话。那些轻飘飘的话语,恍若含着千钧之力,如同巨石般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口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