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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上卷终 (上)(1/2)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你与神还有这样的往事。”

幻瞳能蛊惑人心,珠玑临死前用全部的力量变成一缕幻影,驻扎在了夏青识海。她哪怕功亏一篑魂飞魄散也不会让他好过的,势必要成为他的心魔,拖他一起下地狱。

临近月中,月亮是圆的,浊黄色森冷诡谲。

夏青破水而出,苍白的手死死抓住岸边的草,勉强从河水中爬了上来。他眼睫沾了水,黑发湿漉漉披在身躯上,浑身上下彻骨寒冷,唯一的热源是腕上的舍利子。

两世的记忆交错,灵魂紊乱、道心破裂,在他最虚弱的时候,珠玑趁虚而入,声音跟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脑海。

“怪不得我寻遍天下找不到你的魂魄。原来是神为了保护你,将你送到了异世啊。”

她轻轻笑着,抽丝剥茧,试图一点一滴摧毁他的神智。

夏青没理她,踉跄地走上岸,强撑着身体往皇宫的方向走。

可还没走几步,忽然听到了烟花绽放的声音。

砰砰砰——

一束又一束的烟花升空坠下。

珠玑的声音甜蜜妖媚:“陵光城好像很热闹呢。”

夏青抬起头来,看着前方。

灯宴的盛况在伏妖前夕重现,这座颓靡的城市永远不缺热闹,火树银花把将夜照得明亮,众生的欢呼笑喊如潮水般涌来,隔得很远都能感受十丈软红的繁华。

他站在荒芜的旷野,身侧是离离河水。

夜鸦乌鹊惊飞,寒风贴着骨骼轻轻战栗。

珠玑语气轻蔑:“所以我说世人愚昧啊,一群蠢货,不知道百年之期一到就是他们的死期。”

“这一次命盘转动,谁都逃不出神罚。十六州、通天海、人类、鲛族——当年诛神的罪,百年后,只会以天下为葬作终结。”

天下为葬四个字她咬得极重,喉间腥血翻涌,满是幸灾乐祸和报复的快感。

夏青的声音沙哑仿佛都不是自己的:“神要复活了吗。”

珠玑骤然拔高声音道:“你在装傻吗?你在他身边呆了那么久。”

夏青沉默很久,一字一字艰难地说:“楼观雪就是神?”

珠玑笑个不停:“夏青,事到如今你还想自欺欺人?”

“血阵,血阵哈哈哈哈哈。”珠玑像是想到什么,讽刺地大笑出声来:“血阵?!瑶珂居然会信血阵这种东西,她是真的老糊涂了吧!”

“神怎么可能会从人身体内复苏,神那么骄傲,卑贱的□□凡胎再如何都成不了容器!”

“他之所以会是神,是因为他本来就是神!”

他之所以会是神,是因为他本来就是神。

像是一道雷劈开混沌的大脑,粉碎一切,只剩下焦黑的血肉。夏青踉跄地后退一步,喉间一痛,吐出一口血来。

他垂眸,沉默很久,颤抖地用手擦掉。

“也怪我蠢,当年居然真的以为人类可以将神彻底诛灭。不过现在看来,这倒是好事。”

珠玑咬碎银牙,恨恨不休:“我死了又如何!宋归尘,你马上就要和全天下一起来给我陪葬了。”

她古怪地笑起来:“你到时候一定会后悔吧。”

“你拿的思凡剑,你修的苍生道。你百年前为报血海深仇,将鲛族拖下地狱,试图以杀止杀。肯定没想到,百年后恩怨清算,神罚降临,要苍生赎罪。”

“哈哈哈哈哈思凡剑主断送凡间,太讽刺了!”

苍生赎罪。

夏青已经没心思去听她的话了。

他像是失去了三魂七魄。

走过旷野,走过断桥,走过城门。

风卷着草木清香划开天地,他穿行人山人海,身侧是众生悲喜。

夏青看到了紫陌大街上一盏一盏接连成海的花灯。孔明灯在欢呼声中升空,成千上万,飘向苍穹,照亮浩瀚琼楼,如飞舞的流火把整座城市笼罩。

夏青指尖在颤抖。

回忆起当初离开陵光城的夜晚,护城河那座荒草丛生的废弃断桥上,楼观雪问他的话。

“你知道琉璃塔是什么时候建起的吗?”

“上元佳节登楼拜神是百年前楚国才兴起的习俗。在这之前,楚国是没有神,也不信神的。”

“什么时候,他们才会明白呢。觊觎不可得的东西,总会付出代价。”

楼观雪……

那不是神的恨,那自始至终都是你的恨。

你寻觅半生,想知道的答案根本就不存在。

你一直都是你。

可我多希望,你不要是神。

因为……抽魂拆骨太痛了啊。

*

“河水叫离离,传闻是很久以前陵光一对不为世俗所容的爱侣为爱殉情,跳入河中。世人感其深情,便用女孩的小名来命名此河。”

“离离?”鲛人男孩困惑地低头:“为什么有人小名叫离离啊?是不是太不吉利了点。”

旁边的女人出声喊他的名字:“灵犀。”

“哦。”灵犀乖乖闭上了嘴。

船公偏头,看着眼前莲青长裙苍灰头发的女人,好奇地问:“姑娘不是陵光人士吧,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这里呢?”

“找人。”

船公更疑惑了:“嗯?找什么人?”

薛扶光拢袖,说:“故人。”

船公暗中打量着她,涌到嘴边的话又识趣地咽了回去。这是一位身份不凡的贵人。她有着很多故事,厌恶让任何人知晓。

“薛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啊?”

“经世殿。”

灵犀脖子上挂着一个竹木制成的哨子,细软的头发扎成小辫,悄悄看着旁边的薛扶光一眼。他心里还是有些怕她的,局促不安地扯着衣袖。

薛扶光的步伐一停,偏头说:“在外面等着我,哪都不要去。”

灵犀乖乖点头:“哦。”他坐到了凉亭里。

天阴沉沉的看样子要下雨了,呼啸的风把青绿的叶子卷到了台阶下。

薛扶光腰间坠下的木灵轻轻响动,莲青衣裙像是一缕烟消散在尽头。

楚国经世殿为一人所建,自始至终也只有那一人。她第一次来这里,却畅行无阻。

书楼背后是个院子,推门而入的一刹那,她像是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蓬莱。满院都是药的清香,凤凰木立在墙角,花若飞凤之羽,焰焰如火。

回廊一路挂着各种木牌,当啷当啷响个不停。

宋归尘肯定知道她来了。

薛扶光走进去的时候,他就坐在窗边,香炉逸出的白雾模糊了紫衣青年的眉眼。年轻的大祭司手里拿着块牌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

他在看灵犀。

宋归尘问:“这是你救下的小孩?”

外面乌云越聚越重,真的下起雨来,稀里哗啦。

薛扶光说:“把陵光城内的鲛人都放了。”

宋归尘没有回答她话,视线落在她脸上,沉默很久,哑声说:“你好像瘦了很多。”

薛扶光静静道:“宋归尘,一百年了,你到现在还不肯收手吗。”

宋归尘凝视她很久,重新笑起来,轻声道:“扶光,你还想要我怎么收手。当年神宫我本打算将他们全族诛尽的,是你要我放鲛族一条生路。好,我放了。”

“现在的一切,难道不是他们咎由自取吗?是他们野心勃勃想上岸,放纵人类进攻神宫。神陨之时让荒冢成墙。”他笑了下,说:“是鲛人一族亲手葬送了自己的轮回和归路。”

薛扶光:“是啊,所以鲛族没有了轮回。一百年,你恨的那群人早就死了。冤有头债有主,现在的鲛人都是无辜的。”

宋归尘藏于袖中的手在颤抖,他扯起唇来:“你见我就是想说这些?”

薛扶光憔悴消瘦的眉眼间涌现出深深的疲惫,说:“宋归尘,你知道我见到了谁吗?我见到了夏青,也见到了长生。我不知道当年神宫内夏青做了什么,魂魄消散又重新回来。可他忘记了所有前尘往事,甚至再也不想拿起剑。”

宋归尘没说话。

薛扶光道:“而我见到长生时,他正被伴生灵蛊折磨,倒在上京城的某个街角,差点被野狗分食。我知道伴生灵蛊应该是珠玑下的,可百年后我们每个人身上发生的一切,你不觉得更像是报应吗。”

宋归尘再次沉默很久,说:“不会的,若果真有报应,应该只由我一人承担。”

薛扶光一下子笑起来,眼眶都红了圈:“一人承担?你怎么承担?诛神之罪人类承担不起,鲛族承担不起,我们每个人都承担不起。”

宋归尘望入她眼眸,想去为她扶起眼泪,可手指在袖中发抖,最后却只能挂上惯常的笑容:“是啊,所以不能让神活过来。”

薛扶光红着眼,轻声说:“你真是个疯子。”

宋归尘不说话。

薛扶光:“你去东洲三年,是为了拿回蓬莱之灵吗。”

宋归尘:“是。”

薛扶光闭眼平复心情,说:“宋归尘,把陵光城所有被关起来的鲛人都放了吧。”

宋归尘说:“鲛人现在频频化妖,不关起来,只会伤及城中百姓。”

薛扶光:“我带他们走,回上清派。”

“上清?”宋归尘听到这个名字,唇角微微勾起,轻轻念着,似乎心情才好了点:“原来你还记得啊。”他点了下头:“好,我答应你。”

薛扶光眼眸赤红望着他,短促地笑了下后,牙齿颤抖说:“宋归尘,你信因果吗,师父说苦海滔滔业孽自招。我觉得也是,恶因造就恶果,恶业带来苦孽,你不要再杀人了。”

宋归尘微笑,他听到自己轻声说:“好。”

她不愿再在这里多呆一秒,转身,衣裙掠过空气中的金粉浮尘,熟悉的药草冷香渐渐远去。

宋归尘靠在窗边,听着外面的雨,什么都没说。

东洲三年,其实他找蓬莱之灵只找了一月。

剩下的时间都坐在那堵白骨堆成的墙上,和天地飞鸟相顾无言。

通天海真的太寂静了。

呼啸而来的只有海浪一次又一次拍打礁石的声音。

他曾想过看一眼故人就回头,可见过了故人,怎么甘心回头。

雨滴顺着亭子的边缘溅开在青石块上。

灵犀清澈的眼睛望着林间飞鸟,闲的无聊,把脖子上的哨子取了下来,轻轻吹了首他走在陵光街上听来的曲子。鲛族擅音律,他只听了一遍,便记住了旋律。

薛扶光出来的时候,灵犀惊讶地看着她微红的眼眶,“薛姐姐……”他慌忙地把握紧哨子,站起来。

薛扶光在雨中愣了很久,轻声问:“你刚刚吹的是什么。”

灵犀愣了愣:“好像叫……《金缕衣》。”

护城河畔,风月一条街。画舫之上,隔着红烛罗帐,歌女轻快明亮的曲调浸润着颓靡胭脂香悠悠传来。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传到卫流光的耳中,他差点把酒全数喷了出来,慌忙摆手:“换一首,换一首。”卫念笙在他对面翻个白眼:“这是劝你及时行乐,你想哪儿去了。”卫流光:“真的?这真不是老爷子常拿来劝我的?”

卫念笙心情郁郁,没搭理他,喝了一杯酒。

卫流光一收折扇,劝她说:“你放心吧。太后做不了决定的,你长得还没陛下好看,陛下怎么可能会要你。”

卫念笙喝完酒情绪上来,眼睛一红掩面痛哭起来,破声大骂:“燕兰渝就是个疯女人!”

卫流光被她哭的耳朵痛:“你声音小点。”

卫念笙气得浑身都在抖:“疯女人!不得好死!下地狱!她要下地狱的,她年轻时杀了那么多人,又吃了那么多鲛人肉,她会遭报应的。”

卫流光真是服了这位姑奶奶,小心翼翼给出意见:“要不?你私奔算了。”

卫念笙:“私什么奔啊呜呜呜,我不如一头栽进河里淹死算了。”

卫流光琢磨一下,想的却是:“那你说它会不会改名,以后为了纪念你为情而死,把河命为念笙。”

卫念笙红着眼瞪他,恰好红账外的歌女唱到了“悲欢离合总无情”,她想到自己的遭遇,哭得更大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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