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天外天”自己又分为上中下三重天,平时会应人间修士召唤而来的,只有下重天的神,中天之神偶尔为之,上天之神基本不理睬人间的请求。
六目赤面武神名曰“罴牧”。
是实打实的上天之神。
“你看到了?”祝师淡淡地问。
罴牧不回答,身上金光大作,就要散去这具化身。
“禁。”
祝师低喝。
瘴雾忽然凝滞。
雾中无数死魂野鬼被无形的力量绞碎,方圆十里的空间骤然被无形的力量封锁,被从天地之间切割分离。
金光忽散又忽凝,罴牧脸色难看地站在原地。
“原来是你!”
罴牧六目齐齐盯着对面的人,既厌恶又格外忌惮,他从牙缝里挤出声来。
“师、巫、洛。”
暗淡的火从雪青祝衣的衣摆开始,迅速地向上燃起,火燃过的地方衣色骤深,就像火死后剩下的灰。“祝师”反握绯刀,冷冰冰地站在原地,身形抽长拔高,脸部的线条褪去所有伪装的柔和,变得冷厉而锋锐。
最后一点火从他肩上飞起,倏明倏暗间,照亮那双银灰的眼眸。
“南疆巫族是想与天外天为敌吗?”
罴牧左脚后撤,微微含胸,沉肩坠肘,手中的青铜长戟戟尖光华全敛。魁梧的身躯上,虎甲豹冠全部睁开苍青色的眼睛,仿佛他身上寄宿了一虎一豹,气势陡然变得野蛮粗狂,吐息间不像人,而像凶兽。
“我发过誓。”
师巫洛肩膀上的枪伤在黑衣上泅出血色。
刚刚那一声“禁”强行切断了一名上神和天外天之间的联系,对他来说同样是极大的负担。衣袖下,鲜血蛇一样爬过他苍白的手背,但他握刀的手是那么用力,青筋毕露,指骨皆如孤峰高脊,仿佛肩膀上的伤根本就不存在。
杀机藏在声色不动间。
双方都清楚这是不死不休之战,但罴牧死战的决心里不免带着几分后悔。要是有人告诉他,会遇到师巫洛,那他说什么都不会来枎城凑这个热闹,就算万年银枎的真灵很有可能炼出一件难得的宝物。
宝物虽好,比得过命吗?
师巫洛……
他就是个疯子啊!
一个千年前横空出世,就连天外天最古老的神,都不知道他跟脚是什么的疯子!
但现在,罴牧隐约地,有了一个模糊的,可怕的猜测。
……他好像知道这个疯子千年横杀肆斩,树敌无数是为什么了。
“总有一天,我要踏上天外天的九万重阶,劈碎所有铜钟重鼎,焚尽所有腐碑朽像,”师巫洛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但空气中却有某种极深的恨意和杀意即将抵达临界线,“我要把所有人欠他的……”
罴牧蓦地里有了个悚然的直觉。
他降临枎城的只是化身,但假如他被眼前这个疯子杀死,他就会直接陨落!
念头一掠而过,罴牧再也无法稳住心神,他爆喝一声,青铜长戟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猛虎和凶豹在戟影中咆哮而出,震得被凝固的空间都在无形地颤抖起来。
“一笔笔讨回来!”
师巫洛振袖。
长刀破开一道绯色。
……………………
暗红的火星被卷上天空。
东三街已经被火海淹没,席卷全城的大火就是从这里烧开的。
整条街的房屋都化为了灰烬,大火中只剩下一座巍峨的高炉。雷声在铁炉中滚动,咆哮,被濯灵石引来的天火在炉腹里沸腾,整座高炉变成了一只喷火吐焰的狰狞怪物,浓烟在离地数十丈的高空中如妖魔起舞。
骨瘦如柴的“老铁匠”换上了属于城祝的藏青色宽袖祝衣,一边声如洪钟地唱着古老的祝歌,一边将屈茨石炭填进炉中。他周身缠绕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银丝,就像一只匍匐在罗网最深处的蜘蛛。
蛛网重重叠叠,伴随着他的歌声以一种古怪的频率来回弹动。
他唱“我心兮苦复苦”,声音透着一种蜘蛛意欲将撞到网上的飞蛾吞吃下腹的急不可耐。
柳家的祝女阿纫和被先前卷走的叶仓被银色的魂丝捆成个茧,悬在炉口上方,胸脯微微起伏,还活着。等待着一会投进炉中,成为最适合这柄邪兵的祭品。
砰!
两尊沉重的玄铁傀儡七零八碎地摔到地面,砸断了许多根银丝。
老城祝的声音骤然一停,满城的祝歌跟着一停。
他转身,两袖一翻,拔出两把弯刀。
仇薄灯自火光里走出,剑尖低垂,斜指地面,拉出一道笔直的长线。他的衣摆和剑上不断有水墨般的黑气聚散翻卷,如邪如魔。
“真是罕见呦,”老城祝弓着身,双目精光闪烁地盯着他,“同为邪祟,何必互相残杀呢?老朽要炼的邪兵是对双刀,不如你等一等,老朽炼好后送你一把,岂不是两全其美?”
“说什么废话。”
仇薄灯一屈肘,剑尖自下而上挑起,快如闪电地切断了所有无声无息蔓延到他脚下的银丝。尔后小臂一旋,长剑一送,剑尖如点墨飞溅,直刺向老城祝眉心。
“想杀神枎,我同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