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你可就不用这么谦虚了,”左月生神色一肃,“上一个能够得到山海阁文坊话本部师姐师妹们一致好评的,距离现在多少年,你知道吗?”
“嗯……”陆净想了想,谦虚一点,“一百年?”
“不!”左月生猛摇头。
“两百?”
“少了!”
左月生伸出一只手,“五百年!整整五百年!”
“这、这不可能吧?”陆净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上去了,还要故作镇定,“一定是文坊师姐们厚爱。”
“那你知道这人是谁吗?”左月生笑容满面。
“谁?”
“沈商轻,沈先生。”
陆净一愣,这名字怎么怪耳熟的……仿佛在哪里听过……但陆公子游手好闲,平素里最常去的就是茶楼酒馆销金窟,能被他记住的名字,似乎好像……好像都不是什么……
“哎呀,是不是觉得有点耳熟,”左月生贴心地解释,“耳熟就对了!就是那个化名‘无情思’写了《十二风花传》的家伙。犹记得当年,第四折传唱遍十二洲后,这人假托重病,把第五折一直拖啊一直拖……”
陆净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好像想起了这个流传甚广的笑谈是什么了……
左月生把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笑眯眯地继续往下说:“后来呢?后面就是,广为人知的‘北玄城沈商轻假病不作文,风花谷莫绫羽提剑强捉人’。”
陆净的手微微颤抖。
是的了,他彻彻底底记起来,怎么会记得“沈商轻”这个名字了!
风花谷清一色女子,性情两极分化严重,温柔的好似秋水,狂躁的好似烈火。不幸的是,这莫绫羽莫长老就是烈火的那一挂,一点就炸……迟迟看不到《十二风花传》的主人公遇险后是死是活,莫长老破关而出,先是到鬼谷,花三十万两黄金算了一卦,把‘无情思’的位置给算了过来,然后横跨三大洲杀到北玄城,一脚踹开沈商轻家门……
据沈大才子左邻右舍的描述,当天从院子里传来了宛若“民女遭强抢”的哀嚎。
嗟!
“三百年啊,整整三百年啊,沈商轻被莫大长老拽到孤岛上闭关了整整三百年啊!不仅把《十二风花传》写完了,还把《二十桥月夜》也写了,甚至还出了本《百年面壁录》。被抢走的时候,不过明心期,出来已经快半步卫律了!”
“陆十一,陆大文豪!我觉得你很有成为下一个沈商轻沈大才子的潜力啊!”左月生用力拍陆净肩膀,“这是不是大好事一件?”
“好你个鬼啊!”
陆净天灵盖都要吓飞了。
“看!一举多得,不仅文更了!银子赚了!修为提升了!媳妇也有了!功成名就,说不定努力点还能儿女双全,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左月生一脸喜气洋洋,连连抱拳,“哥们就在这里先恭喜你了啊!”
“滚滚滚!”
陆净就跟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噌”地站了起来,没头苍蝇地满屋子乱转。
“你不是跟我说用化名就没事吗?!死胖子!你坑我!”
左月生拉开椅子,老神在在地坐下:“是啊,用化名是不会被仇大少爷追杀,可是吧……我可没说过,你拖着折子不写,不会被各路女侠追杀。陆十一啊陆十一,以后我也不用催你写……诶嘿!!”
他一脸贱兮兮。
陆净瞠目结舌,又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无奸不成商”,什么叫“江湖险恶”。
“你、赢、了!”
过了半天,陆净从牙缝里挤出声来。
“来来来,请——”
左月生笑容满面地起身,替他铺平宣纸,磨好墨,蘸好笔。
陆净苦大仇深地坐回桌前,咬着笔头,如同看生死大敌般看着面前的纸张,半天没能下笔。
左月生在旁边百思不得其解:“陆十一,你昨天不还嚷嚷着,正主发糖了,可以产粮了,怎么今天就又萎了?”
“你懂个屁。”陆净瞪了他一眼,“懂什么叫揣测角色心理吗?不懂就闭嘴。”
“……”
左月生觉得这家伙打写折子起,就神神叨叨的。
陆净埋头涂了几个字,忽然又像想起什么,猛地转过身:“昨天仇大少爷见到那谁时,说的第一句话,你记得不?”
左月生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你来了?”
“对!”陆净一拍大腿,“你也听到了,那我就没听错。是‘你来了’,不是‘又见面了’一类的,这说明他们两个应该早就约好了在山海阁见面。你说,会不会他们其实在鱬城的时候,见过面?”
左月生想了想:“我们当时是被困在幻阵里,仇大少爷没和我们在一起……诶,这么说,还真的有可能。”
陆净犹豫了一下,迟疑地问:“那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你说话别吞吞吐吐行吗?”
左月生不耐烦。
“我在想,”陆净斟酌了一下,“鱬城的日出会不会跟那个人有关,舟子颜要杀仇大少爷,其实就是他背后的人想确认这一点?”
左月生本能地想否定他这个猜测,“日月之轨,千万年来,只有空桑百氏能够控制……”
“你不觉得奇怪吗?”陆净打断他,“你爹也好,陶长老也好,他们对仇大少爷的态度都恭敬得不正常——包括太乙宗的人。就算他是太乙某位师祖收的徒弟,那也不需要真的按照师祖的礼仪来敬重吧?说难听点,你和我都是二世祖,还不懂二世祖什么待遇么?”
左月生皱起眉,没有反驳。
“如果,我是说如果……”陆净抓着头发,根据他从话本戏剧里得到的丰富的阴谋诡计的“经验”,“如果那个人真的能够左右日月,然后他又和仇大少爷关系不一般……你想想,我们仙门和空桑对峙这么久,一直处于下风——太乙那群疯子不算,不就是因为空桑百氏主掌日月之轨吗?”
“你的意思是,”左月生想了想,“我们仙门想通过仇大少爷,利用那谁去和空桑争锋——他娘的,怎么说得我们仙门像什么大……仇薄灯说的那词叫什么来着?”
“大反派。”
陆净脸色有些难看。
显然,他对此其实格外接受不能……
“你昨天就净琢磨这个了?”左月生敏锐地问。
“一点点。”陆净又抓了抓头发。
“你再扯头发,都能去跟不渡秃驴一起出家了。”左月生捡起半坛酒丢给他,“这分析还挺有道理的……不过,我敢肯定不是。”
“为什么?”
陆净有些不服气,心说我这可是彻夜难眠,从无数话本里提出来的真相,你哪来的底气这么斩钉截铁地否定?
“因为太乙。”左月生自己也提了坛酒,“太乙宗那群疯子绝对不会因为这种破理由,去供着谁……他们想和空桑对着干,绝对自己操刀直接上好吗?”
陆净一愣,猛地醍醐灌顶。
对啊!怎么就忘了太乙宗什么德行。天下疯子千千万,太乙一门占一半……疯子会管你什么利用什么争锋什么讨好么?想多了!他们更擅长一言不合,提剑出山。
“不过,你说这个,我倒想起件事来……”左月生挠了挠头,“你记得吧,仇大少爷无父无母。”
“记得,怎么了?”
“我以前好像听老头子说过,十八年前,太乙宗有人私底下去了一趟南疆。”
“十八年前?”陆净一顿,“仇大少爷不就正好十八岁?你是说他其实是巫族的人?等等……我操!!!”
巫族、枎城、一人一刀,对抗天外天的上神……电光石火间,一个可怕的灵感,一个悚然的联想划过陆净的脑海。
“你说……”
他面无人色,战战兢兢。
“那谁会不会是、是、是……”
“是什么你倒是说啊?”左月生等了半天,等不到后文,“你结巴了吗?”
“是……”
陆净深吸一口气。
砰!
左月生和陆净被吓得一个哆嗦,齐齐猛回头。
“左胖,你家是想开迷宫吗?”刺眼的阳光泼将进来,仇薄灯拧着眉站在门口,“七绕八绕的……陆十一,你这什么表情?”
陆净一脸惊吓地盯着门口。
左月生其实也受到了不小惊吓。
因为仇大少爷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旁边还跟着某位长得虽然好看但冷得吓人的家伙……不过,左月生反应机敏,一个箭步迎上前,不留痕迹地把桌子挡住——写了个题目的宣纸还没收起来呢!
“仇大少爷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刚想出去找你呢!还有这位是……”
左月生一边在心里大骂这次陆净怎么这么没眼色,一边用生命拖延时间。
别、别问——
陆净在内心声嘶力竭地大喊。
他眼睁睁地看着仇薄灯和后边那人一起走进屋里,眼睁睁地看着房门被关上,眼睁睁地看着天光被隔绝在外……
娘……
孩儿有种不祥的预感……
陆净在心里泪流满面。
“他?”
仇薄灯偏头看了师巫洛一眼,见他没什么异议,就轻飘飘地把五个字丢了出来。
“巫族,师巫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