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深处膨胀出一大团黑影,向站在十字路口的五个人吞去,转瞬即至。
没有实体,没有形骸,四方八方,无处不在。
眼看五人就要被黑雾携裹,不渡和尚抛起佛珠,钟声重重,金光将众人罩在其中。
赤红的长舌,淡黄的脓疮……十几张贴在罩面的灰青脸庞迅速液化,化为粘稠黑液向下流淌。那些脸庞原本就可怖,液化时眼睛下掉巨嘴上移,五官全部错位,只一眼,便能让人恶心得胃里翻江倒海。
“见鬼!”陆净仰头与三枚搅拌在一起的眼珠对视,顿时发麻,“这是什么玩意!”
“恭喜你,答对了。”
仇薄灯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甚至还后退了一步。
“就是见鬼了。”
陆净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下,仇大少爷是个万丈高空说跳就跳的疯子,这鬼东西究竟是什么?居然连仇大少爷都不敢面对?
“秽煞。”娄江低声说,“原是滋生在胡巷茅厕处的脏祟,数量过多后,会积聚成煞。正面攻击实力不强,但其上附着的污秽,却会污染定魄期以下的修士,使之生疮长痢,灵台浊污。一旦同时出现的秽煞超过两只,就能对应龙司弟子构成致命威胁。”
“陆十一,该发挥你定魄期的修为了!”
“茅厕”二字一出,仇薄灯毫不犹豫地再次后退,反手抓住陆净,让他顶了自己的位置。
陆净猝不及防之下,和贴在金钟罩上的往下流淌的秽煞来了个面对面,险些直接吐出来。
怪不得仇大少爷二话不说地后退……这玩意他都觉得恶心,更别提仇薄灯这种龟毛金贵的太乙一枝花了。要知道,当初在枎城,仇大少爷连地面上淌血都嫌弃,宁愿踩墙头走……陆净硬着头皮,拔出两柄短刀。
“和尚,”陆净提刀,神色艰难,“你这金钟罩靠谱不?不会半路破了,溅我们一人一身脓吧……呕。”
“阿弥陀佛,”不渡和尚双手合十,“菩提明净子,陆施主不用担心。只是……”
他看向娄江。
“娄施主,贵阁出现秽煞,未免太过蹊跷。”
娄江的脸色很不好看。
烛南下镇晦风之穴,又地处沧溟,常有潮雨,易生秽鬼。因此一直以来,山海阁极重洁净,设“野庐司”以清街扫巷,设“赤友司”以掌除蚊蝇,设“明曲部”以司此部阁律,店铺凡有积污渠道者,重罚之,罚而不改者,鞭之,驱出烛南。
阁律森严,厉行久矣。
以烛南城池的情况,便是玄武龟息,怒雨滂沱,也不该这么快就滋生数量众多的秽鬼,更不该诞生秽煞!
“等等!”
半算子忽然大声地喊了起来,指着一个方向。
“你们看那里!”
浊污般泼在金钟罩上的秽煞已经向下流淌得差不多了,透过光罩,他们看见半算子指的方向,楼阁屋檐从黑云中重新浮现起起伏错落的轮廓,轮廓周围泛着红光。那一片建筑燃烧了起来,火焰扶摇直上,仿佛一只红色的孔雀昂首迎向漫天暴雨。
那里是……
红阑街!
……………………
溱楼。
罗衣抱着琵琶蜷缩在角落里,死死地盯着外面那些人影,他们走来走去,一言不发。
就像……
就像被/操控的傀儡!
罗衣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今日天气忽变,阴天暗地,但在烛南生活的人习惯了变幻无常的天气,也没有太过害怕。后边山海阁的弟子过来通知,玄武提前龟息时,大家稍微惊讶了一下,就又一如既往地继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红阑街的客人比平时还多。
大概是因为锁海后,外来的客商无事可做,在这凄风苦雨的日子里,与其待在客栈住处孤身一人,不如来暖衾红帐里寻欢作乐。
罗衣被一名肥胖的客人捏了把大腿,恶心得反胃,不想再去接待客人,就悄悄躲到了角落里。躲着躲着,不知不觉睡过去了。醒来之后,猛然发现溱楼内静得过分。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向外一瞧,却发现溱楼里依旧人满为患!
杂役、婢女、艺伎、客人都还在,但所有人的瞳孔都是溃散的,都是深黑的,所有人的神情都是木然的,都是呆板的。
都变成了提线木偶。
罗衣觉得自己在做一场吓人的噩梦,可当她将手塞进口里,咬住的时候,真切的疼痛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她害怕得几乎要哭出声,只能把头埋进膝盖里,用力闭上眼睛……再睡一觉就好了……醒来就正常了……
挡在身前的屏风被移开。
罗衣差点尖叫起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有人在她身前,声音熟悉。
罗衣就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猛地抬头:“媚……”
她忽然喊不出来。
媚娘半蹲在面前,可她变得一点都不像媚娘了……平时的媚娘总是化很浓的妆,穿深色长裙,戴着满头珠翠,而眼前的女人素净着一张脸,漆黑的长发扎成干脆利落的一束,没有刻意修饰长眉,眉如横刀。
罗衣几乎要不认识她了。
罗衣轻微地打着战栗,隐约意识到外边发生的一切,可能和媚娘有关。媚娘伸出手,罗衣闭上眼。
咔。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罗衣只觉后背一空,整个人向后跌落。
“躲在里面,不要出来。”
她睁开眼,暗门缓缓关上,最后的视野是媚娘如刀的长眉,以及她背后的熊熊大火。
整条红阑街都在燃烧。
面容姣好的姑娘们端着寒铜小盅,将一枚接一枚的赤松子倾倒在街上。之前仇薄灯一剑挑起十二枚赤松子,就烧掉了大半条街。眼下赤松子从艺伎舞女手下飞出,点点如飞红,一如花魁游街时侍女们将花瓣洒向四面八方。
飞红落地,便蓬成赤焰。
暴雨不绝,烈火不尽,木梁在这一刻被浇灭,又在下一刻被点燃,燃燃灭灭之间,黑烟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