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得这么难听,也好意思瞎嚷嚷?”
一道不满的声音响起,夸父般的老天工出现在高空,血色的大斧被他抡成两道卷风。
“走你!”
大斧破空而出,同时钉进鵷鸟背后。天兵血斧提在老天工手中庞然巨大,可与身长几千丈的遮天之鸟相比,就渺小如沙尘。但沙尘刚刚钉下,鵷鸟的鸣唱陡然一止。老天工选择的角度极为刁钻,血斧刚好卡在两块骨头的缝隙中,鵷鸟每次吐气发声,就会牵动它们在关节里左右搅动。
虽然不致命,但极为烦人。
鵷鸟在高空急速翻身,搅起千里火云,想要甩掉钉在背上的蚊虫。
月母一手控璇玑玉衡,一手五指并拢,凌空朝老天工点出一道刀气。刀气化为一座浸透凶煞的漆黑奇绝重峰。朝老天工轰然砸下。若他双斧在手,或许还可学当初的夸父氏,立开天山。然而此时,血斧被鵷鸟携裹。
要么召回飞斧,令金乌丧失挣脱之机。
要么肉身扛山,令血肉皆被碾碎成尘。
云海动荡,重峰砸落。
刀光。
一线金光自下而上,黑山轰然裂为两半。
君长唯一刀破开山峰,片刻不停,直奔云锁而去。他在瞬息间,同时挥出千万刀,金错如雁,排雁断锁!三条八万丈云龙锁同时被斩碎。金乌的束缚去了大半,身形骤然一轻。它啼鸣着,奋力鼓翅。
千丈双翼鼓荡,再次崩断两条枷锁。
君长唯复要去斩断最后一条云锁,就听到老天工大喊一声:“君老鬼!”
一道遮天蔽日的黑影贯空扑至,鵷鸟甩掉了两柄血斧,携裹一身水汽重新扑向金乌。两只同样庞然的神鸟搏杀时,它们的双翼好比千丈长刀,刮起成片的风刃。云锁在前,风刃在后。君长唯没有回头,金错刀平平推出。
一片血花飞溅上天空。
老天工撞到君长唯背上,两个人一起被风刃撞得飞出近百里。君长唯金错刀在虚空一横,强行止住身形。他猛地转身,一把提起胸口铠甲成片成片剥落的老天工:“喂喂喂!死了没!死了我可要赖账了!”
“呸!”
老天工吐出一大口血,胸口的血甲缓缓蠕动着,慢慢地复原。神鸟搏击卷起的风刃连天兵都能切碎,如果刚刚不是老天工替君长唯挡了一下,此时君长唯已经碎尸万段了。
“你还欠老子一根刀骨一块天灵盖呢!你死了老子都不会死!”
“没死就好。”
君长唯把他朝下方丢了出去,说到底天工府的人只是群炼器的,让一个铁匠上战场,实在是过于为难他们了。君长唯自己又一次挥刀,从风刃的间隙中穿过,要去斩断最后一根云锁。
就在他动身的瞬间,忽然感到双肩一沉,如负巍山。
他暴喝一声,上衫尽碎,露出劲瘦的肩背,肩背上肌肉血管龙蛇扭动。他肩挑崇山之重,站定,缓缓转身。所有山海阁阁老都在一点点被压下天空,直面月母和怀宁君,只剩下他一个。
一张弓。
怀宁君手中出现了一张弓。
就像赤帝古禹现身时,穹顶欲碎,这张弓出现的刹那,天幕沉坠。赤帝古禹以真身降临烛南,是以天地难载。而曾经的白帝,如今的怀宁君却又是不知以什么手段,将天外神兵带入人间。
“弓名十二辰。”
怀宁君道。
他一伸手,自冥冥中缓缓抽出一抹晦暗。
晦暗落到弓上,便成了一支漆黑的长箭。赤帝古禹先前取雷霆为龙牙枪,怀宁君的手段比祂更加诡异,子时日出,昼夜颠倒,他直接抽取被白昼取代的六个时辰为箭。以夜覆昼,以暗替光。
君长唯深吸一口气,右手握刀,左手按在刀面,横刀于胸前。
他不能退。
左梁诗都没退,他怎么能退?
枯瘦的手指一点一点滑过刀面,佳人赠他金错刀,他何以报英琼瑶?琼瑶两厢结相好,此后路途虽远亦静好……刀锋切开皮肉,鲜血滚过刃口,如女子出嫁夜的一抹红妆。金错刀平推而出。
面对曾经的白帝,太乙宗君长唯,悍然先手出刀。
千万刀平铺成一刀,金错滚滚,滚滚如鳞。仿佛万千金衣鱼齐跃,又仿佛一道大河汹涌奔过云霄,火光照于其上,又隐约如红绸涌浪。刀河撞开神兵十二辰带来的威压,一去三千里。
怀宁君松开手。
第一箭,子时尘。
离弦。
子时尘所过之处,空间扭曲,连带着金河一起散做九天流光。但江涛重重,一叠复一叠地奔涌而出,君长唯仍在挥刀,数息之间也不知多少刀斩出。他的攻击始终只落在一个点,亿万刀全部落在子时尘的箭尖。
既然一刀不足以碎时辰,那就千刀万刀,亿万刀!
他的目标和左梁诗不一样。
左梁诗是要把天外探进人间的手斩断,他只要保证金乌能够活下来。
长箭之锐,锐在箭首!
千里。
百里。
十里!
一口血雾爆开,君长唯就像被一记攻城重杵击中,他奋力将金错刀掷出,整个人倒飞出不知多少里。咔嚓,瞬息间,金错刀破碎。金错刀破碎的瞬间,子时尘的箭尖跟着崩碎!
君长唯像一块小石子,从高空坠落。
金乌彻底挣脱最后一条云锁。
第二箭,丑时月。
离弦。
金乌背负沉重的太阳,鼓荡双翼,想要避开这一箭。鵷鸟盘旋,无视日冕之灼,冲进熊熊大火,与它死死厮缠。君长唯瞳孔一缩,忘了自己长刀已碎,奋力地要去挡那一支箭。他以为自己在向上掠,其实只减缓了下坠。
丑时月落。
嗒。
烛南九城更漏滴落。
一刻已过。
剑鸣天地。
一线寒光贯穿鸿宇,沧溟咆哮,千丈怒潮排向高空,沉降的天幕忽然被高高撑起,施加在所有人身上的压力荡然一轻,君长唯、高如远、卿淮渔……所有人的瞳孔同时印出那一线寒光。
光中丑时月碎。
怀宁君搭在十二辰弦上的手指一顿,月母脸上的神情忽然一片空白,鵷鸟忘了振翅倒飞千里。唯独金乌发出喜悦至极的啼鸣,鼓振双翅,毫不犹豫,迎上那一道剑光。它那么喜悦,喜悦到根本不管会不会被剑光斩伤。
剑光碎成千万星点,一道身影徐徐落下。
红衣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