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千年来,仙门也好,空桑也罢,有太多人死在他手上了。
称之为“血海深仇”不足为过。
一道赭衣负枪自北门而来,听见他说的那一句“谁告诉你们,天道在乎苍生”,当下冷笑了一声,便清叱一声“游龙,去!”背上寒/枪震落裹布,腾起化作无数纷纷扬扬的枪影,共计一千两百道,浩浩荡荡,如洪流般贯空而过。
兵戈千百,大类十八,枪为其一。
天下武者大抵总爱逐风追浪,各效名侠,其中东洲因仙门太乙金错暗雪久居第一,故武者多配刀剑,而西洲近三百年来,弄枪之风最盛,盖因御兽宗出了一名天下枪魁。
枪名“惊游龙”。
曾一枪入海,惊散九苍龙。
赭衣枪魁自北而来,一千两百道枪影掠过羽山山脊,直贯而下,如百川东流,在出海那一刻千枪归一,汇聚成一柄青色□□,直刺向稳然不动的师巫洛。
师巫洛依旧只是冷冷地看着站在火旗之下的白衣道长。
黑衣猎猎,绯刀未出。
凌空而下的惊游龙悬停在他身前十里,枪身上如有苍龙滚动,青色的光芒在枪身上跳动,光纹如一朵朵青莲瞬息绽放,莲瓣旋如齿距,将周围的空间撕出一道道裂缝。然而最锋利的枪尖却始终只能点在一处虚空,进不得一寸。
“你们一口一个天命,”师巫洛银灰的眼眸漠然冰冷,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上至杻阳山祭坛中心的鬼谷牧鹤长老,下至阵外百里内封山道的宗门子弟,“天命只觉得你们……”
惊鸿枪尖出现蛛网般的细纹。
“可憎可恶。”
咔嚓!
刺目的金光在空中炸开,惊鸿枪连带重重叠叠的无数青莲一同化为齑粉!
赭衣枪魁闷哼一声,踉跄倒退,气息瞬间萎靡,比先前被巫罗破去桃花青柏二剑的太渊庄曹世清道长还要狼狈三分。
亲眼目睹这一幕,阵中不少人面色微变,人名树影,多是影长于形,名不符实者更多一些。然而在师巫洛身上,传言却一点也不带掺假——只一照面,西洲枪魁落败。哪怕神鬼皆敌之名早已远扬,这一幕还是来得太过可怕。
“阿弥陀佛。”
笑脸弥勒双手合十,轻轻向前一步,云中纷纷扬扬坠下大朵佛莲,将扩散开的枪芒碎金消去。
金日腾空,白月高悬。
牧天的空桑百氏在鬼谷牧鹤长老布下的这一兵杀之阵中,升起了十轮金日和十二轮白月的虚影。金日白月出现的瞬间,整个大阵为之一震,连带起伏绵延的山川都真的腾卷了起来,大块大块的滚石沿着山脊滚下,隆隆之声不绝于耳。
衣绣十日的太虞族长漫步出月影,面色阴冷,与师巫洛遥遥相对:“旁门左道也敢妄断天命?”
“他怎么不敢?”
旁次里,有女子的笑声又尖又利,直刺云天。
伴随着这刺痛耳膜的笑声,羽山忽然整个地震动起来,镇守羽山火旗的太渊门白衣道脸色一变,一拂尘击向地面,拂尘做剑,剑气透地百丈。这一剑迅如惊雷,但笑声比剑来得更快,轰隆声响中,千万斤重的岩石同时向四面八方飞出。
一道幽蓝的身影自滚滚烟尘中扶摇直起。
“月母!”
太虞族长神色一变,事前根本没有谁想到这个疯女人会出现在这里。
紧接着,烟尘里,又掠出一道白影,白衣纪官将陆净三人扔到无火地,挥袖止住了落石,尔后朝太虞族长略微一欠身,歉意道:“子晋无能,未能拦住她。”
“废物。”
太虞族长虽知以月母的实力,常人很难应对,还是忍不住叱骂了一声。
白衣子晋不做辩解,只默默站在一块山石上。
深蓝华美的羽翼在背后展开,月母悬浮在空中,因面前的这一幕吃吃发笑。她的目光从一众仙门和百氏身上掠过,最后落在巫罗身上——这名南疆的跛足老者不知何时手捧一个木匣,木匣已经打开,露出盛放其中的一张深黑巫傩面具。
“月母,你镇守凶犁土丘万年,难道真要就此坠邪,过往功业毁之一旦吗?”太虞族长思念急转,语气稍缓。
月母不理睬他,只是看着那一张深黑漆金的熟悉面具,笑得更厉害了,笑得背后的双翼流光溢彩。
“果然如此。”
她笑颜如花地看向师巫洛,语气说不出的讥讽。
“果然是你。”
被无视的太虞族长脸色忽青忽赤,一步踏出,背后月影光芒大盛,厉声道:“原来你早就与巫族相互勾结,好!好个巫族!好位月母,你们出卖人间,为祸苍生,此罪虽诛难消!”
月母终于将视线移向他。
严词厉色的太虞族长一愣……月母看他的目光说不出的古怪,仿佛他眼下的一言一行都滑稽到极点。
“怎么?”月母在虚空中坐下,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以一种混杂嘲弄和怜悯的目光缓缓扫视立于阵中的诸多仙门中人以及牧天者,柔声问道,“到了现在,你们还不知道自己是在谁面前夸口?”
她的问题来得奇怪,九成的人听得一头雾水。
太虞族长眉头一皱,觉得她疯得更加彻底了。
唯皆大欢喜的弥勒法相和杻阳山祭坛中心的鬼谷牧鹤长老神色有细微的变化。巫族族人神色不变,始终一片肃然。
见四下无人应答,月母又大笑起来。
“你们还猜不出来?”她妩媚的脸庞满是快意,一指冷冷看她的师巫洛“到了现在,你们还不知道他是谁?”
太虞族长眉头一跳,不知为何忽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们空桑不是一口一个天命吗!你们仙门不是一句一个大道吗!哈哈哈哈哈,”月母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歇斯底里,扭曲的恨意和快意同时出现在她姣好妩媚的脸上,“他就是天道!”
“他就是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