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地看着秋池,目光中惯有的锐利没了,有一瞬间的恍惚,但转瞬即逝。
她还从没看到过他如此失神的样子,她暗暗地审视自己,一条棉质小碎花裙子,帆布鞋,束着马尾,没有撩人的地方,他为何这样看着她?
一直以为,他是喜欢顾琼的那种男人,放得开,而且风韵犹在。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着她手上的那枝芦苇,问她:在怀念芦园吧?
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父亲还好吧?他又问她。
她没看他的脸色,但他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揶揄,完全像一位熟悉的前辈在问她。
通过治疗,他比以前平静多了。她说。
林宇是一位出色的珠宝设计师,可惜转行做了金行老板。赵俊声一边走一边说:商场如战场,他不懂得与人撕杀,早点退出江湖,对他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赵俊声没有带着有色镜去评论林宇,这出乎秋池的意料。
他一个人说着,无论是荣耀地活着,还是卑微地活着,无论是赢了还是输了,到最后,殊途同归,这是最令人高兴的事情。
他的话又深奥又玄,秋池虽不全明白,但她知道,赵俊声的这些话不全是说给她听的,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俗话说得好,祸福所依,林家不倒,林秋池你永远不会长大。他转过头来,至少你现在是一位自立的女性,不食嗟来之食。
想到在亿利公司喝酒喝到胃出血,假胸垫得焐出扉子来,这代价也是不小的。
她笑笑,这笑是苦涩的。
已经很晚了,晚霞落了下去,一点余辉还在西边的天空中留恋。
他说:回去吧。
她点点头。
我没妨碍你工作吧。
没。秋池机械地说着。
你是否很怕我?他突然问她。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外面都把我传得很凶。他转过头来盯着她,他们说我像狼,像虎,像狐狸。
秋池不响。
就是没人说我像人。他自嘲地笑了,笑声在空旷地野地里快速地扩散出去,就像他在苏城的挥云撒雨一般。
秋池心里毛毛的,加快了脚步。
他跟了上来,林秋池,至少我不会对手无寸铁的女人下手,从来没有过。
回到民宿,赵俊声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沉默着在小客厅里喝茶。
秋池放下心来。
他俩只是路上偶遇,他寂寞,想找个人一起走走,讲讲话而已,她只是他心中的路人甲,路人乙,是她多虑了。
早上起床,才发现卫生间里的水龙头坏了,没法使用。
秋池就去大堂的共公厕所,因为还早,客人都还没起床,里面静悄悄的。
隔壁男厕所里进来了两个人,说话声传了过来。
俊山,你昨晚赢了多少?
才二万,阿旦你呢?
别说了,倒了大霉了,输了六万六。
六六大顺嘛,你要大发了。接着是赵俊山的笑声。
发个屁。
赵俊山和他的狐朋狗友,昨夜又在麻将室里打了一夜的牌,到现在才结束。
秋池刚想出去,却听赵俊山在问阿旦,娄氏那边的账,你搞到了没有?
听到娄氏这两个字,秋池屏息静听。
差不多啦,明天他们最后一批货到码头,只要一入娄氏的仓库,这半年的数据我就给你弄齐全了。阿旦吃吃地笑两声,山哥,还有一半的钱,你可不能赖哦。
秋池暗暗地吃了一惊,原来赵俊山还在给娄氏下黑手。
这娄氏的资料一到手,娄氏化工又要完了,这市场又要回到我们亿利来了。赵俊山得意地哼起了小曲。
哼完曲子,赵俊山恨恨地说:娄弈函,我叫你狠,叫你凶,这回我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阿旦问他,这是声哥的注意?
你别总是声哥声哥的好不好。赵俊山的声音高了起来,这回是我的计策。
去。阿旦说:你懂得进口货物报关?你晓得怎么叫关税?
嘻嘻。赵俊山说:这些我不懂,但我不是找到你这个懂行的嘛,快给我说说你是怎样弄到娄氏的资料的。
当然要插自己的人进去了。
谁?
我们单线联系。
哟,弄得像地下特务似的,快说说娄氏是怎么少报关税的?
这就靠我的兄弟们从中做手脚了。阿旦拉高了声音,山哥,我兄弟可是冒着坐牢的风险哦,到时钱你可不能少。
让你的兄弟放一百个心,我们赵家少过谁的钱?赵俊山问,你的线人可靠吗?都是什么人?
你放心啦,正宗的关务出身,他甚至把娄氏仓库的进出表和供货商的资料都搞齐了,娄氏这次肯定是逃不掉的。阿旦低下声来,山哥,我那六万,你今天得帮我补齐了,不然我老婆那边交不了账。
等你把资料给我了,我就帮你把钱补齐。
哎,哎,山哥你别走呀
隔壁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两人走了。
秋池魂不守舍地走出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