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主城姑娘这张脸,笑起来跟朵花似的,自然不是她想学就能学来的。”伍斐跟着笑起来去逗她。
雪天,院落里,炭火边,少女眼眸渐渐弯起来,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在这样的天气,显出一种毛绒绒的温暖之意来。
伍斐便将剩下的那些话咽了回去,他抬手,很轻地触了一下湫十的发顶,后者僵着身体,没有躲开。
“小十,多笑一笑啊。”他生怕惊动了她一样,声音落得很轻:“你不知道,他们两个见你这样,都难受成什么样了。”
院落的高墙上,红漆自上而下,颜色有些斑驳,秦冬霖看着这堪称温馨的一幕,慢慢皱了下眉,袖袍微动,下一瞬便径直隐去了身形。
当夜,日日心情不好吐白焰的沛遗终于收了火,魔宫范围内温度恢复正常,伍斐拎着糖人起身去西边小院的时候,还看了眼宋昀诃,好心问了句:“要不要一起?”
“这些天,你辛苦了。”宋昀诃拍了下伍斐的肩,从他手中接过那只被灵力包裹着并没有化开的糖人,声音清徐:“魔典司新进了一批人待审,你歇了这么多天,该做事了。”
“讲故事,我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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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大雾弥天,十步之外看不清人脸。
宋昀诃得到应允进门的时候,湫十正趴在窗台上,小指间涌出的细微灵力连着外面那片叶脉狭长的芭蕉叶,她的灵力很温和,是那种足以安抚万物的生命气息。原本那片芭蕉叶已经泛黄蔫下去,现在又变回绿意盈盈的样子,甚至整片叶子都抽长了不少,叶尖一点一点戳着她掌心。
湫十感应到气息,见来的是他,手一松,那片叶子便“哗”的一声落了回去。
她从前就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院子里花团锦簇,白的红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心情好的时候,她会提着一个小花篮将花瓣摘下,要么用灵露浸泡后晒干制花茶,要么就捣碎成泥做口脂豆蔻。
“魔域天冷,沛遗捣乱,花花草草都长不起来。”宋昀诃望着这一幕,温声道:“我等会跟秦冬霖说一声,让他管一管沛遗。”
湫十抬眸,飞快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
“不说。”
她抚了下嗓子,又说:“这样,挺好的。”
这几乎是这段时间,她对他连着说出最多的几句话。不为别的,只是不想多麻烦他们,哪怕明知道只是一句话的小事。
她小心翼翼地缩着,不说话,不出门,不提要求,跟空气似的没有存在感。
宋昀诃却总是忍不住想起她从前,淘气又闹腾,整天上蹿下跳,饶是他这样觉得自家妹妹千好万好的,也会有一瞬间,觉得她不像个女孩子,现在,她终于有了大家闺秀的娴静,他闭上眼睛,却满脑子都是她没大没小的“宋昀诃”。
宋昀诃沉默了一瞬,而后神情如常,道:“行,我不说,让你自己折腾。”
“伍斐今天有事,让我接着昨日的事讲给你听。”
湫十没想到他是来做这个的,微微愣了一下,才想摇头拒绝,就见他已经从容地坐了下来。宋昀诃声音好听,比三千年前又多了些沉稳:“小十,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哥哥始终认为,你早不是从前那个需要哄着,只听得进好话的小丫头了。”
可她做那些荒唐事,连小孩都做不出来,湫十低眸不语,没有搭话。
“伍斐昨日跟你说的那件事,闹得挺大,我也知道。”宋昀诃眼神有些复杂,他修长的食指落在膝盖上,问:“你要接着往下听吗?”
湫十点了下头。
“我们原以为,他脾气再差,怎么也能看在阮姨的份上不跟人姑娘计较这样的小事,以他的修为,真要走,没谁跟得上,顶多不搭理就是了。”宋昀诃陷入回忆中,“那时候,他堕魔的情况刚稳定下来,永安去捉他袖口的时候,他脸色很差,我和伍斐意识到不对冲上去的时候,他额上的魔纹已经全部燃烧起来了。”
“你是没见过他失控的样子。”宋昀诃苦笑:“父母亲,阮姨秦叔,我和伍斐一起出手,也不过才堪堪困住他而已。”
“他当时神志不清,伍斐的左臂险些被他齐肩拧下来,到最后,他自己泄了劲,捏着伍斐的手腕,说了一句话。”
湫十已经不敢再听下去,她嘴唇翕动两下,说不出话来。
宋昀诃站起身,在她跟前半蹲下来,从袖袍里取出一条干净的帕子,一点一点压过她的眼尾,动作轻柔,十分专注。
“秦冬霖问我们。”
“他好在哪。”
程翌他好在哪,能把他那么喜欢的宋湫十抢走。
湫十眼睛睁大了些,温热的泪珠无声滚到腮边,被宋昀诃珍而重之地拭去,他道:“最后是伍叡来了,秦冬霖的情绪才和缓下来,自那次之后,就没人敢在他面前提你了。”
满室寂静。
少顷,湫十规规矩矩搭在膝上的食指朝里蜷了蜷。
没了鲛珠,她的声音不如昔日清脆婉转,声线低着,带着一点点鼻音,却并不难听:“秦冬霖他堕魔,是因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我。”她终于肯说一句完整的长句,一字一句,像是跟自己较劲似的,“因为我,给他丢人了。”
“不是。”宋昀诃与她对视,斩钉截铁道:“小十,父母亲,秦冬霖,我和伍斐,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会跟你置气,都不是因为觉得你给我们丢人了。”
“流言不足以击垮我们,更不足以击垮秦冬霖。”
他无奈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哄小孩似的温声细语道:“具体原因,哥哥不好回答你,你若是想知道答案,可以当面问他。”
外人看得再清楚,看到的也只是表面,真正内里如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而能真正撬开秦冬霖那张嘴的,只有宋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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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浓重的雾才刮到树梢枝头,便化成了冰和霜,一层压一层,远远看上去,又跟才下了一场雪似的。
那根宽大的芭蕉叶尝到了好处,在湫十再一次撒下灵力给它的时候,叶尖极有灵性地缠上她的小指,亲昵地摩挲。
突然,一阵风过,那片叶子陡然受惊了似的,嗖的一下老老实实落回原地,贴着墙面哆嗦着不敢动。
湫十在原地静了一瞬,而后起身,去开门。
清冷月色下,男人的眉眼妖异非常,宽大的衣裳袖摆随风漾动,周身气息收敛干净,不知站了有多久了。
湫十看着他,宋昀诃白日里说的话又一个字一个字自己排着队往脑袋里钻。她不敢细想,低头望着地面,他的影子长长一条,两人的发影几乎重叠在一起,几乎带着一种抵死纠缠的意味。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外面冷,进来说吧。”湫十将门往外推了推,声音不重,却足够落入他耳里。
他颔首,一步踏出,跨进小小的屋子里。
湫十跟在他身后,闻到了一身浓重的酒味。
屋里烧着火,比前几日暖和很多,湫十手忙脚乱地给他搬了把椅子,又给他倒了一盏茶,无声推到他手边。
秦冬霖肤色冷白,是那种常年不见日光的病弱之态,眼睫垂着不动时,身上的魔气几乎停滞,周身迫人的邪气散得七七八八,现出一种罕见的平和之色。
他的眼神没落在那碗热气腾腾的香茶上。
眼前的人脸是小的,下巴是尖的,看着有点陌生,但笑起来还是从前的样子,好看得令人挪不开眼。
秦冬霖朝她伸出手掌,掌心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颗散发着的润泽光亮的鲛珠。
鲛珠下,是一条狰狞的伤口,像是被一支锐利至极的箭擦破了血肉,伤口被强行用魔气缝合住了,里面的箭意却依旧顽强,没有消散。
那是程翌身上的味道。
显而易见,两人交过手了。
“拿回去。”月明珠的光亮下,男人棱角分明,眼一扫,声音微低,是说不出的无边风流。
湫十看着他掌心里那颗并不显眼的珠子,脸色在霎时间泛白,她执拗地摇了下头,道:“我不要。”
秦冬霖皱眉,声音冷下来时,属于魔君不怒而威的气质毫无遗漏散发出来,无端压得人说不出话来,“伸手。”
湫十死死地憋着眼泪不说话。
她难得地又重复一遍:“我不要。”
“宋湫十。”他冷声问:“你准备就这么一辈子哑着喉咙说话?”
而这话,这样的举动,再结合那日他突然问及鲛珠的下落,落在湫十眼里,只有一个意思。他不需要这份施舍,不在乎这份关心,更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再跟她有任何牵扯。
他情愿堕魔。
鲛珠上的一半修为早已经作为祭品用完,此时她作为宿主,临时反悔将鲛珠咽回,声音是能恢复,可秦冬霖的情况将以千百倍的速度急速恶化,直至无可挽回。
湫十哽咽,水洗般的杏眸睁得圆圆的,哪怕是拒绝的话语,声音也很小,没有半分底气:“我情愿……”
“我情愿这样。”
室内倏而安静下来。
湫十渐渐知道怕了,她飞快看了他一眼,从他手掌中将鲛珠拢到了自己掌心里,囫囵道:“鲛珠是我的东西,跟你没关系。”
这是她回来之后,对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还算硬气的话。
秦冬霖看着她憋出点嫣红色泽的眼尾,手指微微收拢,半晌,他意识到什么,沉声问:“鲛珠,你自己取出来的?”
“你取它,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不会很长。
半夜还有一章,当然,别等,明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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