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老衲瞧不起你们康国……”法师分出几分余光给北啾手中的剑尺,确信北啾没抡起剑尺给自己一下的意思,反而扬眉示意自己继续说,他才接着往下,“而是中部盟军底蕴深厚,非寻常势力能想象。光摇人——”
法师做了个摇铃铛的手势。
压低声:“可知百余年间积多少人脉?”
北啾“呿”了一声,还以为这老和尚有什么高谈阔论,没想到说来说去还是这套。
法师见她不信邪,笑道:“年轻人以为老夫说的人脉是什么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不,是厮杀淘汰后剩下的,万里挑一的奇才。普通郡县,人口少则数万,多则十数万,万里挑一也有十几号人。这两百多年有几代人?就算是死剩的,也够康国喝一壶。光老衲知道的就不在少数。不保证他们都会掺和,但……”
北啾冷声道:“那又如何?”
女人眼神带着上位者的威仪与压迫感。
作为喜欢一门心思钻研的墨家宅女,她的性情跟大多墨者一样偏内向,但她同时还是将作监大匠,墨家荣耀钜子之外的真正话事人,朝廷从三品大员,身上岂会没官威?若她都不能生出棱角在波谲云诡的朝廷站稳脚跟,其他墨者如何能安安心心振兴墨家?
北啾只是甚少用气势压人。
她声音冷然道:“老法师是万里挑一人才,不照样成阶下囚?吾主既是天命所归,再多砂砾也只是铺就大道的基石,越多越好。”
地基稳固,方有高楼万丈。
法师虽未回答,但他下意识怔忪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他被年轻后生的狂妄语气惊到了:“不知天高地厚,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没生气,反而有些感慨怅惘。
“正因为不知,所以才想测一测。”北啾眉眼不属于一眼惊艳类型,乍看平淡,细看有别样英气,属于老一辈比较偏爱长相。无甚侵略性,一旦较真就是拉不动的倔驴。
法师拍着蹲得有些酸的大腿。
心下无端生出几分涩意。
他记得年轻时候没少听上峰回忆旧时光,特别是黄汤喝多的时候,格外喜欢将那些老黄历翻来覆去地说。次数一多,法师都会背了。
上峰讲一段,他就能流畅接下一段。
彼时只觉得老英雄爱提当年勇,当下没什么建树就只能揪着隔夜菜翻来覆去炒了。之后他解甲归田,皈依佛门,每日仰望莲台佛陀,一遍遍默诵佛经,对上峰这个举动有了其他体会。但今日,看着与盛年时期年岁相当的年轻人说出试比天高的雄心壮志……
上峰何尝不是在追悼被打断的心气?
法师心头更是五味杂陈。
“哎——”
他习惯性想捻着佛珠念两段经文静一静心,后领子被一股大力拽起,险些连滚带爬往前趔趄,被迫跟着康国奇兵共进。他扭头往上看北啾胳膊,赞道:“檀越好臂力!”
北啾个头在女性中绝对属于拔尖那一拨,但跟其他女性武者相比又矮了一些,体型也不是多魁梧。胳膊瞧着也不粗,怪的是她单手臂力却接近三百斤。别问法师为什么这么清楚,因为他体重差点儿就能过三百,刚才被北啾提着双脚都离地了。这臂力还不恐怖?
关键是法师没感觉到她周身有气息波动。
也就是说,这臂力没有任何天地之气加成,纯粹靠着肉体底子。这种体质,又是在天地之气被限制的特殊战场,她抡着那把剑尺随便一下,还不将人硬生生拍碎成几块?
北啾道:“什么臂力?”
她怀疑着老和尚在讽刺自己。
据她所知,云策这样不走力量路线的高阶武者,单手也能轻松扛起千斤重鼎,老和尚的体型明显是跟力气挂钩的,力气只高不低。
法师刚想回答,面前重盾突然遭到巨力冲击。数名持盾武卒沉下重心,双脚生根,硬生生顶住这波。饶是如此,残余劲风砂砾刮在脸上也给他留下数道肉眼可见的红痕。
抬手一摸脸,黏腻温热的血混合着灰。
不远处,红芒大绽。
脚下地面咚咚咚咚地颤。
一道庞然巨物正笔直冲来,地面震颤也是对方弄出来的。甫一出现,法师就知道是哪位前·临时同僚。忙道:“让云将军回来!”
北啾甩开他的手:“用不着!”
高声喝道:“墨家所属,列阵!”
几乎同一时间,上百把非攻光芒大绽,或从天,或从地,或从八方,在那厮路径上织就成天罗地网。嘭一声,碰撞引起的巨大震动让法师耳膜一阵嗡鸣,滚滚烟尘从碰撞中心涌开,能见度本就低的战场彻底伸手不见五指。
非攻不仅拍人很疼,困人也厉害。
彻底放开禁制后,剑尺厚度可达丈余,高三丈。其材质也特殊,不是金银铜铁等常见金属,硬度大的同时还有极佳的延展韧性。
因为非攻不开刃,无法像寻常开刃兵器那样切割伤敌,云策便提议墨者可以将非攻当成锤锏等兵器,只要能将人砸死了也算赢。
他也亲自入阵试过。
得出结论这玩意儿确实不好破。
即便是他,被困住也不能轻松解困。
北啾不知杀来的敌人是甚境界,不过她知道将人困住就算成功。事实上,效果比她预期还要好得多:“怪哉,阵中怎无动静了?”
法师道:“晕了吧?”
战场特殊性,这么刚猛的力道要是能一次性冲垮剑尺还好,冲不垮就容易被反震。
打出去多大的力道,反震回来多大。
他这位前·临时同僚武胆图腾还是牛,头部宽阔生银白金属双角,四肢强健披数百斤战甲,肩高就有一丈开外了。奔跑之时能爆发出骇人冲击力,双角能轻松顶烂盾甲。
北啾:“……”
她抬手掐诀,仔细感知阵中内部。
一阵危机感猛地涌上心头,一股滚烫炽热的白浪从阵中战牛身上迸发,赤红火焰烧得空气阵阵扭曲,似乎连剑尺都要融化。她当机立断将一部分人调走,留出一定的缓冲空间,撤去围困的同时再给云策那边发去了警示。
“云策,来活了!”
没了剑尺阻挡,火焰冲天而起。
还未冲出缓冲区域,天边杀回一道白影,银枪挥舞着甩出十数道刺骨冰龙,卷着漫天冰雪冲向火焰。二者碰撞便蒸汽茫茫,流动火焰结上寸寸冰霜,枪影直刺目标要害。
法师拍掌道:“好俊逸的枪法!”
这破地方限制这么多,还能搞出如此养眼炫目的视觉盛宴,谁瞧了不怦然心动啊?
“老上峰果然没骗人啊!”
对方曾不止一次抱怨说云达就是那开屏的孔雀,别人干仗拼命而他像是求偶,招式花里胡哨还非常冻人,一众副将想帮忙都帮不上。谁敢去帮啊?比一比敌人先被冻死还是他们先被冻死?据说当年对外征战,不少武将就是被云达这手开屏吸引,恨不得自荐枕席。
【瞧着又冷又俊又俏又带劲儿!】
【那眼神看狗似的,看得人浑身发麻。】
【被踩上一脚,冰火交织,冰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