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给我……下来啊!”
另外两个人都握紧自己的拳头,掩饰当前不平的心情。
他们都无法阻止若松竹一此刻的行为,就算是现在站在他的身边也不能。
——因为如果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会没有任何犹豫地做出像若松竹一这样的行为。
在楼下着急进行救援的其他人也同样如此,大火喧嚣的场地,此刻全异样地保持沉默,只留下水声和火焰燃烧的簌簌声。
好困……
若松竹一挣扎地撑起眼皮,周围的烟雾实在太难以忍受了,感觉自己的肺里也都充满了浑浊的烟雾颗粒。
“咳……咳咳咳……”
若松竹一捂住嘴。
好吧,有点玩脱了呢……
还有一点困。
好想回去好好睡一觉啊。
不行……还剩下最后两根。
若松竹一熟练地转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刀尖,往手臂上狠狠地划了一下,鲜血早就已经淋满了手。
粘稠的触感,并不好闻。
若松竹一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很讨厌现在的味道。
手上的痕迹有深有浅,斑驳不一,横竖不一,下手的迹象一点也不规整,却能明显看出一个逐渐变深的过程。
疼痛换来眼前短暂的清明。
咔嚓。
随着最后一声剪断的声音响起,线条应声而落,垂坠在盒子地面。
一直萦绕在耳边的滴答声终于停止在0:01处。
同时,若松竹一脸颊下掉下一滴汗珠,砸在地上,发出滴答的最后一声。
——没有发生任何错误操作的爆炸。
堪称教科书式的经典操作案例。
成功了。
终于……还剩下最后一步。
若松竹一颤抖着手按着地面,把自己坐着的身形从地面上撑起来。
脑内的痛觉感受器此刻连手臂受伤后二次裂开的剧痛都感受不到。
撑着地面的手在发力的情况下仍旧止不住地颤抖,若松竹一能感受到手臂上缓缓流过一些液体。
不知道是汗还是血液呢……
还不是放弃的时候,这种低劣的炸弹不拿出去的话……在此刻高温受热的情况下尽管拆除了还是存在爆炸的风险……
要把……要把它扔出去。
楼下有人发出疑惑:“拆完了,他怎么还在往外跑?”
松田阵平:“这种高温不稳定的环境……没有正规渠道拿到手的炸弹十有八.九会重新爆炸。”
“即使是,在炸弹已经完成拆除的情况下。”
若松竹一往打开的窗户外面挪过去,他顺便看了几眼楼下的情况,火势逐渐缩小了——有几个熟悉的救援人的身形试图爬进来。
但火仍然还有一定的规模。
屋里头的烟雾浓度高得惊人,他没有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等救援人员过来了。
待在这里只有两个结果:
要么就是炸弹不稳定爆炸,所有努力全白费。
要么就是被高浓度的有害气体熏死,侥幸被救下来估计他也没有睁开眼睛的资格了。
必须、必须要往窗外……
……跳下去吗?
若松竹一闭着眼睛摸索,试图在脑海里重现当初刚刚进入孤儿院时的景象。
——楼下还有个池塘,可以一试。
若松竹一刚这么想完,撑着自己全身力气的手臂就一软,整个人摔在地上。
不行。
竹一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
高强度的精神紧绷之后很容易在突如其来的意外之中彻底崩溃,就像是被戳破最外层的气泡一样。
呜……真的……好疼。
若松竹一趴在地上,全身都是明显的疼痛,已经让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疼了。
……爸爸……妈妈……
灰溜溜的金色渐层猫缩成一团,意识不清楚地在凭着本能发出呜咽的啜泣声,火场里的浓烟把漂亮的皮毛弄得很脏,就像是在外经久漂泊找不到归处的流浪猫,连原本的金色也看不清了。
原本曾经也是养尊处优的漂亮布偶猫啊。
在脑海中沉沉浮浮了不知道多久的若松竹一突然在背后感觉到一阵推力。
不受控制的警惕立刻冒出头来,把若松竹一从漂浮的无垠之海里狠狠拽了出来。
后面的人把他推到了窗外。
——是谁?
若松竹一挣扎着往后看。
——外守……一?
底下就是看不清深度的池塘。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若松竹一脸上满是挣扎地想要醒过来。
若松竹一在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抱着炸弹直接被推着掉下池塘的时候——
猝不及防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在了现在,紧绷的精神才彻彻底底地松懈下来,就好像在怀抱里才找到了可以肆意宣泄情绪的场合。
拆弹时候高度集中的精神、用疼痛保持清醒的决断、抱着炸弹摔倒时候的委屈,在此刻所有的各种酸涩都化成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个怀抱有着好闻的熟悉味道,就跟他熟悉的好听声音一样。
——只想让人好好睡一觉。
灰不溜秋脏兮兮的猫猫,终于被寻找猫猫很久了的主人抱回了家。
若松竹一现在实在是太困了,就算是想要抓住身后人的衣袖,费尽全力才稍稍伸出了一个手指。
很快就被意识到这一点人伸手拉过那双脏兮兮的混合了灰尘和鲜血的手。
若松竹一现在已经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但却能感受到手上覆盖住的温度。
——已经没事了。
深色肌肤的手臂撑窗外凸起来的天台处,降谷零撑手就直接翻上去,正好碰见快要从窗外掉下来的若松竹一。
“……已经没事了。”
降谷零伸手拿过若松竹一手中抱着的炸弹,不知道是里面环境的问题还是别的什么,一接过手能感觉到的唯一感触就是——好烫。
降谷零接过炸弹一会,就立刻眼都没眨地把它扔了下去。
看到怀里已经因为吸入太多的燃烧气体失去意思的若松竹一,原先的着急以及怒火在此时也只能暂时忍耐住,手中轻轻按着的位置也糊满了一掌黏腻触感的鲜血。
紧紧握着的手松开又再一次握紧,彰显主人目前不平和的心绪。
掉下去的炸弹果然在池塘里出现爆炸,被炸开的水花甚至飞溅了站在高处的降谷零一身。
晶莹的水珠在周围四溅开来,在光线折射散射之下映射出漂亮的彩虹——火场里的彩虹。
周围燃烧的烈烈火花也随着最后一声闷响的爆炸声和水声逐渐归于平息。
消防的救援梯也终于搭了上来。
降谷零垂下眼睛,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这一场大火实在出乎警视厅所有人的意料,尽管在可控范围内收到了报警的消息,控制住了火势往茂盛的森林进一步的燃烧,成功救出了原本生活在孤儿院的几个小孩,重新将他们送去了室内的福利院,也减小了引起在社会层面上更大程度负面影响。
“真的是要好好感谢你啊。”警视厅这次派来的负责人紧紧握住身旁工藤优作的手,“如果没有你事先告诉我们,这次引起的后果一定是难以相信的。”
工藤优作摇头:“真要感谢一个人的话,那绝对不应该是我。”
负责人随即点头:“工藤先生说的没错,我们全体上下都十分看好他,可惜他的履历表早就被那群人要走了啊。”
工藤优作听到这个也不算太意外,只是稍微有些感慨地发现——原来曾经记忆里还是个稚嫩得像永远长不大的小朋友的人,也已经天赋出众并且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啊。
“话虽然这么说,这一次的警察学校里资助出众的年轻人可真是不少啊。”
“看到他们这几个年轻人,就感觉自己果然还是老了……”
有希子早就跟着救护车一起跑去了医院,而他还要留下来解决一些另外的事情。
工藤优作想了想还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别的编外人员离开了,负责人却还要重新留下整理火烧后的现场,查找事故原因之类。
“整幢孤儿院仿佛就跟上演多年前的那一场大火啊……”边上一位年长的参与者想起往事,不由得感叹几分命运的无常。
在扑灭之后的火场遗骸中行动总要更加小心几分,摇摇欲坠的悬梁因为轻微的震动落下而再一次造成搜救人员悲剧的事情并不少见。
“是吗?”他轻轻挪开被烧焦的木块,问了一句。
扑灭一场大火所需要的水绝对算不上少,恰好若松竹一掉下手机的那个池塘也同样被放置了抽水泵。
不知道可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运,池塘被抽干了所库存着的水之后,若松竹一的那只手机就静静地躺在裸.露出棕色泥土的地表之上。
贝尔摩德就站在那只手机的边上。
工藤优作走过来的时候恰好就看见贝尔摩德弯腰拿起了手机。
手机被捞出来的时候还顺便带出了不少水珠,贝尔摩德稍稍往前方伸手,手机就淅淅沥沥地往下掉水。
“看来手机已经坏了?”工藤优作询问。
“显而易见。”贝尔摩德还对着工藤优作的方向按了好几次开机键,除此之外就不再有什么别的动作。
手机还是黑屏,无动于衷。
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工藤优作先开口。
“不去看看吗?”那孩子。
贝尔摩德扬起一边的头发:“我之前已经说过,我要去欧洲了。”
“我之前就在错。我还以为……”
贝尔摩德嗤笑一声,就好像是在嘲讽眼前这位天真的侦探:“不要和我来说什么情感爱之类的一套。”
“我和公.安达成的交易,也不过同样是和苏兹酒他父母两个人用生命换来的交易罢了。”
“关于若松他们两个,你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工藤?”
“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在意一个注定流着卧底血液的警察吧?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为我自己考虑而已,一个优秀的情报者可不能把底牌全放在明面上。”
如果此刻的人手里并没有紧紧拿着那只手机不放,也许贝尔摩德说的话会更有说服力。
贝尔摩德用空着的另一只手重新梳了梳头发,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尖扫过金色的发尾,就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
工藤优作此刻并没有否认,只是告诉贝尔摩德竹一的病房被安排在顶层的重症监护室,半夜绝对不会有别的人后转身离去。
两人谈话的时间并不算长。
贝尔摩德手里紧握着的手机仍然在往下滴水,有着太阳颜色的水珠顺着鲜红色的指尖蜿蜒而下,在因为攥的太紧而泛白的指尖处留下透明的水痕。
夜晚如期而至。
重症病房处仍然时刻亮着精密的仪器设备,待在护士台处的人终于结束了一天繁重的工作,难得伸了下懒腰。
电梯叮地一声发出提示音。
护士下意识往那边看去。
“换班了,可以休息了。”
原来是换班的同事!果然夜深了人容易犯迷糊,差点没认出来。
换班的同事,贝尔摩德,目送护士的离开,随即就走向走廊最深处的那个病房。
贝尔摩德并没有穿上无菌服进去,只是隔着玻璃在外面等着。
病房里面并没有开灯,但是在病床周围各种正在运作的仪器微光也能隐隐看清躺在床上的人。
长长的睫毛微卷合在眼前,看不见向来神气的金色眼睛,身上有着难得一见的脆弱感。
——躺在病床上的身形逐渐和她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若松竹一的那一次渐渐重合。
只是脸上应该还要再多一点肉,还带着婴儿肥和脱不去的稚气,会更加活波一点,见到谁都会甜滋滋地笑,爸爸妈妈有事没法理他的时候,还朝别的同事吵着要抱一下。
只要见上一面就能发现他被自己的父母养得多好。
不过后面都是她听说到的情报。
当她第一次和若松竹一见面时,就是在他的父母将自己的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
若松竹一的父亲可是一个狡猾的卧底,贝尔摩德难得有兴致回忆一下往昔。
获得情报的工作出现危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也只是刚刚好在那一次任务中出现意外,恰好,那一次的情报同样也和若松竹一的父亲,若松谷酒的卧底身份有关。
于是他们做了一个交易。
若松谷酒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帮贝尔摩德货脱离了意外,同样,贝尔摩德也答应他重新伪造一份关于自己卧底身份的情报,顺带在组织里偶尔帮助一下他的妻儿。
于是若松谷酒从公安派来的卧底,在组织系统里成为了因成家立业想要脱离组织的叛逃人员。
贝尔摩德到了现在仔细想想当初的事情,才觉得自己当时被那个公安坑了一把。
若松谷酒无论是什么身份也好,在那一次的任务里绝对活不下来,于是他通过贝尔摩德利用了一下自己生命的最后价值。
至于若松泉……
一个久负盛名的科学家。
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工藤一家知道得更加清楚一些。
贝尔摩德以前在组织中和他们亦不过点头之交。
在若松谷酒死后,若松泉出色的天赋使她们母子二人并没有遭到组织明面上的打压,不过暗地里倒是对若松泉的成果催促得更加急迫。
其实传闻中那一场孤儿院的大火,贝尔摩德也在现场,他们夫妻两人在贝尔摩德的事情上倒是意外地一致——知道自己快死了,于是顺便救了她,然后拜托照顾孩子。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若松竹一能够离开这里吧。
不过若松泉还给了贝尔摩德另一个砝码:她所有的实验数据。
那一场组织让她负责的有关于洗脑和暗示的实验。
——其实是成功了的。
但是若松泉清楚地知道这个实验的成功会带来什么,所以她想要将这一场实验封存。
除了她手上那个意外的实验数据之外,若松泉实际上把这些东西藏在哪里也只有若松泉自己清楚了。
同样,若松泉也知道他们两个人的意外死去会让若松竹一在组织中受到一些折磨——所以关于那场实验的真正被施行者,其实正是若松竹一。
“所以,我做的这一切也只是和你父母的交易罢了……”
贝尔摩德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手却不自觉地放进了口袋里抓住那个手机挂件。
其实她说服不了自己。因为神秘主义者可以在组织帮忙围救一下瑟瑟发抖的小猫咪,但从来没有真正答应过把小猫咪放回去。
所以为什么还是这么做了呢?
或许是……猫猫就算没有以前的任何记忆,却还是那只猫猫吧。
贝尔摩德松开了原本握紧的挂件,像是达成什么妥协一样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身形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她也必须得回到欧洲一段时间了,组织的怀疑可不是那么好打消的。
贝尔摩德离开后不久。
降谷零就从开水房走出来,实在遭受不住困意地打了一个哈欠,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慢慢挪到病房外窗户大开的座位下。
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窗户,晚上确实很凉快……
但他离开之前……好像没有关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