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美怎么可能跟一个连面都没见过,也根本不值得信任的老卢龙军阀,去搞什么合作演戏,这根本就没有信任基础啊。
退一万步来说,五代的兵卒是什么德行?没有造反的机会都要创造机会造反,牙兵逼着节度使造反的事儿简直多了去了,这种事儿压还压不过来呢,还敢演戏?牙兵们刀架刘光义脖子上也得让他假戏真做啊。
毕竟造反这种事,就算失败了,朝廷肯定也是只诛首恶,牙兵们摇身一变换个番号就接着过日子了,而造反的过程中被赏赐的和抢劫而来的财物,却都是实打实的落进他们这些牙兵的腰包的。
扬州啊,这得多少钱,谁会缺心眼的拿这地方设套,而且还猜不出他图啥。
所以分析来分析去,南唐那边也是觉得此事不太可能是使诈,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事实上这也是整个计划中最大风险的点,高怀德在帮忙完善赵光美的作战计划的时候后背都直流汗。
他也是不把南唐士兵和淮南的地主武装看在眼里的,什么楚州冯氏,在他看来都是土鸡瓦狗,可是秦王殿下居然愣是把刘光义的江宁军也给牵扯进来,却是连他都吓傻了。
就不怕这帮河北兵假戏真做么?
“殿下,刘光义已经动手了,从江陵出水军,从长江借道直取了扬州,据说,还给南唐献表称臣了,而且……还和涟水的水师发生了冲突,打了一仗,涟水那边损失了近百人,折了七八条船。”
赵光美点了点头道:“嗯,挺好的,这老刘演得不错,咱们也得按计划配合他了,分兵吧。”
“是,这……这……好吧我现在就去安排。”
“你好像对我没什么信心啊。”
高怀德苦笑,却是道:“殿下您跟刘光义,应该没见过面吧。”
“没见过啊。”
“也没接触过他的家人吧?”
“没见过,一个也不认识。”
“那您为何对他……如此信任呢?万一他假戏真做,吾等岂不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赵光美笑笑道:“我不是信任他,我是信任我自己,其一,我相信刘光义是个聪明人,他本人应该是不会有反心的,当年李重进在扬州都不敢造反,他难道比李重进还牛么?”
“至于说假戏真做,你就当是我用自己的性命做个测试吧。”
“测试?”
“我在江宁军中自然也是安插了人手的,这个时候,假造反的消息应该已经传遍他的全军了吧,我向他们承诺,此事之后,江宁军将凭此战功,分享商行的扬州分行利益,一切与禁军相同,家属可以去商行做事,退休后可以分商行股份,战死了有商行抚恤,甚至每个月还能从商行领一笔用于福利支出的零花钱。”
“这个商行啊,是我给咱们大宋的兵卒们上的一道锁,是我为终结五代以来骄兵驱主帅,悍将逐君王的乱象所做的尝试,我给了兵卒们最多,最大的权力,让他们与我赵宋共天下,我非但不束缚他们,反而在不停的给他们解绑,你说,他们会辜负我的信任么?”
“我不相信,我大宋的兵卒真的都是鼠目寸光之辈,满脑子想的都是爽一把拉倒,管他事后洪水滔天的这种匹夫心态,我不相信,这来来回回的变乱这些兵卒们本身就不想追求平静,安稳,富足的日子。”
“说白了,我还活着呢,若是这些兵卒面对加入商行体系的诱惑却依然选择要反,要先抢一把再说,那……那就说明通过商行来约束军队的这个事儿不靠谱,是镜花水月,就说明我赵光美其实才是咱们大宋最大的祸害,这样的话,我早点死在这场叛乱之中,也没什么不好,这特么反倒是利国利民了。”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豪赌,我用我自己的命,你们的命,外加一整个扬州城,甚至是整个淮南,赌我的商行,有用!”
高怀德这才恍然明白,感叹道:“殿下不惜以自己性命来检测推行之政策,如此气度,着实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嗯,做事吧。”
………………
另一边。
扬州城外。
日夜急行的江宁军终于在短短两天的时间内,就一路上水陆并用的来到了已经戒严,但实际上是一座完全没有兵力驻守的空的扬州城外。
却是诡异的停下了。
刘广义直接将军中三百多名军头全部叫到了自己跟前,道:“扬州城就在眼前,殿下的意思想必尔等都已经清楚了。”
“那道城门,对咱们来说跟纸糊的没什么差别,我现在下令攻城,至多半个时辰之后咱们就可以在扬州城内开庆功宴,进去,咱们就是真的叛乱,不会有回头路了,你们要抢劫,要屠城,我也管不了。”
“停下不进去,咱们就是在配合殿下使计,他日立下功勋,你们和开封那些禁军一样,从此之后后半辈子有商行给你们兜底,保你们至少衣食无忧,与赵宋共天下。”
“我虽然是节度使,都能此事抉择,我交给你们了,现在,你们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张纸,一根笔,我知道你们中有人不会写字,同意进城抢劫的,你们就画个圈,同意在城外驻扎的,你们就画个×,商行不是喜欢搞投票么?咱这次也赶个时髦,咱们也投票。少数服从多数,不管将来是刀山火海还是荣华富贵,咱们永远都是袍泽,如何?”
众多兵头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此法确实最好,事实上这种决定全军命运的时刻,大家确实也不可能让刘光义一个节度使去独断专行。
不记名投票好啊。
于是,众人纷纷拿起了笔,在纸上写了起来,又重新团成了纸团,以此投入投票箱中,静待开票。
“不进城,一票。”
“不进城,两票。”
“不进城,三票。”
“不进城,四票。”
木板上,刘光义亲自用匕首在上面一道一道的划着,很快的,代表着不进城的木板上便已经密密麻麻,划得满了,而代表着进城的那块木板,却依然是完好无损,一块划痕也没有。
“节帅,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结束了,不进城,二百七十四票,进城,零。”
“确定是,一票都没有么?”
“确定是一票都没有。”
刘光义又站起来扫过这些兵头。
“真的是,一票都没有么?”
下边一人突兀道:“好不容易有加入商行的机会,谁会反对,缺心眼还是精神病?谁特么的想进城,就先跟我打,老子不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都白当了这么多年的兵!”.
“就是,以前咱们造反,为的不也是过日子么?有好日子过,谁愿意特娘的总当乱臣贼子?”
“赵宋的官家愿与咱们牙兵共天下,那商行,整个皇室一共才占了四成,咱们牙兵却是占了六成的,造了反换了天子,也会对咱们这么好么?”
刘光义见状,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站起来先是笑,后是哭,最后,举起那张满是划痕的木板冲着开封的方向遥遥一跪。
“官家,殿下,你们看到了么,乱世,已经结束了,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