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进来时,卷进帘内的,还有隐隐荷花的香气。
玳儿见了,上前就行礼,口里低低道:“大少爷——”墨染的目光,只是停留了秋漪的脸上。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玳儿退下。
玳儿知道大少爷有话要同大少奶奶说,也就知趣地退下了。自那一日,墨染在议事厅里点了头。在落雪轩,秋漪就渐次不大同墨染说话了。
到了夜里,二人虽还是同榻而眠,但手儿却是不握了。不是墨染不响,却是秋漪不让。其实也不是她不让,只是握着握着,沉睡之时,手就情不自禁地松了下来。
墨染在秋漪对面的绣墩上坐下了,便对秋漪道:“立了秋了,天气也有点凉了,但这园子里的荷花,开得还是好。”秋漪听了,知道不能不回墨染的话,因也就淡淡道:“是呀。荷花都开了第二遍了,但还是香。”待说完了,屋子里又是一片沉寂。唯听得屋子角落摆放的一只铜壶滴漏地发出的滴答的轻响。
墨染就道:“天凉了,你要注意多加衣裳。现在你身上,穿得就很单薄。”
自柳氏离开海陵后,墨染也就顺理成章地接过柳氏的账本,开始理家了。家里的事儿的确也多。各种铺子也多,账册不一。且还有那郊外乡下的田亩地产不算。这一日青城,墨染闷闷起来,见秋漪侧着身子,还在安睡。墨染也就默然洗漱了,吃了早饭,就要去找青城。府里事多,他想让青城分担一些。以后待他说明了自己的身世,且还是要将柳府的家产一一还了青城的。这个时候,也正是青城历练的时候。
墨染到了蓼风馆时,青城也吃完了早饭,一个人正在馆后练剑。待舞了一盏茶的工夫,青城这才假装看见了立在一旁观看不语的墨染,方将剑收回剑鞘,爱答不理地问墨染:“大哥,一大早地,所来何事?”
墨染就道:“青城,我来找你,是想请你暂理几间铺子。”
青城就道:“大哥,你难道不知道么?我不是在城里开了一间香料铺么?就这间铺子,已然够让我忙的了。”青城的口里,尽是托辞。
墨染知道他这几天,待自己冷眼冷语的,为的是什么。因就对青城诚挚道:“青城,我看过了,你忙得过来的。如此,且就帮大哥一帮。这个家,我以后也还是要交还给你的。”
青城听了,就冷冷道:“大哥,我不稀罕。我是志在四方。好了,大哥,若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可就走了。”青城说着,负着剑,就要往我外走。
墨染就叹:“青城,我真是难以周全,因此才过来的!你告诉我,你这出去了,一天都做些什么?”青城听了,便又回了头,看了一眼刺激大哥,口里说道:“我么?我每日里都过得潇洒得很!待会子上了街,花一盏茶的工夫去看香料铺的账,然后就是去凝翠楼里去喝花酒!喝完了酒,便就去瓦肆里听戏!听完了戏,我便去惠山看我师父!晌午时分回来,睡一个觉,便继续去酒楼里吃饭!”
不错,青城的心里却是有气。他很生气很生气。那一日,在议事厅里,大哥当着众人的面儿,真的一下应了娘的要求,愿收春琴为他的二房。青城听了,当时就坐不住了!这都算什么嘛?大哥不知道,待春琴出了议事厅后,他可是悄悄跟踪了她,上前教训了她几句。
墨染听了这话,就苦笑:“青城,你说这话,便是故意气我么?”
青城就挑眉道:“不错。我就要气大哥。大哥,我真不懂了,你为什么要一口将那件事儿给揽下来?就算做了,也还是不能应,不能承认。春琴是个什么人?我心里最清楚。她就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惹祸精,她这进了丽春堂,一天到晚的,只会给秋漪生事儿的!大哥,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替大嫂考虑过?”青城按捺不住了,到底将压在心里的话儿,统统又说了出来。
墨染听了,就对青城道:“青城,我只有应了,才能找出从前我迷惑的真相。”
青城就道:“我知道你什么都记起来了。但这不是理由。”
墨染就道:“青城,我的心里,从始至终都是有你大嫂的。我的心,从来也未改变。青城,你该信我。”
岂料,青城听了,就摇头道:“大哥,你的话,从前我是信的。但现在,我却是不信了,一点也不信了。我只知道,你这样做,大大伤害了秋漪!”青城说完了,便不管不顾地走了。
墨染见了,心里叹息,只得任由他离开。他闷闷地在蓼风馆前的木凳上坐下了,良久不语。难道,自己真的错了?他不是傻子,虽然自己睡得酣沉,但春琴那点技俩,还是瞒不过他的眼睛去。只是,他现在还不能说。他希望,好多事,能借此顺藤摸瓜,一步一步地,寻出种种真相。
他正枯坐吟叹,就听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表哥,青城还是不理解你?”这说话的人,自是瑞安。墨染听了,也就回头,对瑞安道:“他不理解我。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理解,为何我一定要这样做?”瑞安听了这话,就在瑞安对面坐下了。
瑞安就笑:“表哥,青城不理解,我却是理解的。表哥,你不必怀疑你自己。依我说,这果然是最好的法子了。”
墨染听了,却叹:“只是,这样一来,却是苦了秋漪了。”
瑞安就道:“那一日,我随青城出了议事厅里,心里也是郁闷。待回了房,细细想了一想,便知表哥这样做,另有深意。”
墨染见瑞安理解,心里舒缓,因就淡淡地笑:“是么?”
瑞安听了,就与他点头,口里道:“是呀。其实这其中,是有很多破绽的。比如,你这去了,那边厢洪姨娘正好就进房寻什么东西,她这是有意让春琴和你单处。再则,好好儿的,你说你也未喝上许多酒。我知表哥你的酒量也好。怎地一下,你就喝醉了?我问过了,姨娘给喝的荼蘼酒,也不是什么烈性酒,秋漪喝了都不曾醉,如何你就醉了?更奇怪的是,若你真醉了,洪姨娘见了,就该赶紧叫人将你送了回落雪轩。春琴见了,也该如是。这可两人都蹊跷,洪氏进房就是不出来。春琴更是与你一同倒在了榻上。表哥,纵你真的喝醉了,但也不至于这般胡来。何况,我知道表哥你心里一向也是厌憎春琴的。如此种种,细细推敲,怎能不令人我生疑?”瑞安说完了,却是微笑看着墨染。
墨染听了,果然就长叹一声,方道:“知我者,瑞安也。”
瑞安就笑:“表哥,依我说,秋漪也是懂的。”
墨染就道:“我了解她的性子。她聪明如斯,定也会看出其中的端倪。但她气的是我的态度。只因这件事,我到底是应了。”
瑞安听了,就叹:“不然,为之奈何?”想想,瑞安又道:“不过,你们之间,若果然情比金坚的话,相信一切的误会都能解开。”
墨染就道:“这些种种的疑惑,我却想尽快解开。只是,这一个月,我却是不能出去了。瑞安,此事到底还是要托付于你了。”
瑞安就道:“表哥,你尽管放心。依我说,我去查寻,只比你更便宜的。”墨染听了这话,方对着四处看了一看,压低了嗓子对瑞安道:“瑞安,这府里新进招募了八个看守院门的家丁,为首的一个人叫武九。这个人,你可要当心。”墨染便又要瑞安伸出手来,在他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瑞安会意,想了一想,就拧着眉头问:“表哥,果然是这样么?”
墨染就道:“果然就是这样紧迫。我想我大概不至于被盯上了,但至少也引起他们的怀疑了。因此这武九才混进柳府,想着要查个究竟。瑞安,你一概行动可要更加小心,不然咱们就前功尽弃了!”墨染说完了,便又重重地拍了拍瑞安的肩膀。
瑞安就道:“表哥,我知道!”瑞安便又问墨染要到哪里去,墨染就道:“我要到街上看看。”
瑞安就道:“如此,我也要出去,咱们正好同路。”当下,墨染和瑞安便出了蓼风馆。二人离开后,就见馆后的一棵大树上,站着一个身强力壮的人。此人就是武九。
彼时,秋漪听了墨染的话,也就道:“墨染,我记得的。你也要当心。”秋漪因又听了丽春堂里的响声儿,便又道:“墨染,还有几天,春琴就要过来了。春琴,我是知道她的性子的。以后,她要使什么小性子的,你只管让一让她,到底她还小呢!”秋漪说着这些话时,也只是带着苦涩强颜欢笑。
墨染见了,心里就深深叹息了一声,就要上去握住她的手。秋漪察觉到了,像触了似的,就要将手挪开。但到底还是迟了一步,左手还是被墨染握在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