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氏又安慰了一会,好不容易将春琴安抚睡着了,也就出了丽春堂。在走到那半路中间,回头看了一眼落雪轩,洪氏心里更是生气。夜深了,洪氏小步快跑,只管往沁碧馆走看,但见前方的一簇芭蕉丛里,隐隐约约有个穿着白衫子的人,弯着个腰,也不知在干什么。洪氏见了那黑黢黢的芭蕉,只觉比白日更是阴森可怖。那芭蕉丛里躲着的人,在她眼里,就跟鬼一般无二。
洪氏被吓住了,怔怔地,只是不敢穿过芭蕉丛里去。待要转身,又怕弄得动静出来了,惊动了他。不想,她这厢虽站着不动,但脚边却窜来了一只野猫。那夜猫呼啦一声,嘴里叼着鱼,飞速就从洪氏脚上蹦出去了。洪氏更是受了惊吓,口中就发出一声惊呼来。那芭蕉丛里的人,听了身旁有人说话,也就转过头来看。洪氏见了那芭蕉丛里的人,手里还拿着个纸,也不知怎地,那芭蕉丛里一下就亮了,纸片纷飞的,熊熊的火光。
洪氏心里头想着:糟糕,不想自己真的遇见鬼了!也罢,遇着了也就遇着了!她好歹是人,且只要她大呼一声,身边就围了许多人的。怕什么呢,又有什么可惧的呢?
洪氏也就不想走了,借着那熊熊的火光,洪氏就对着芭蕉洞里问:“你是人是鬼?”
那人听了,就幽幽地叹了一声,但却不说话,手里依旧在烧纸。洪氏连问了几句,见她总是不说话,洪氏心里便不耐烦了,因道:“你好歹要烧纸,只管往外头去烧。这里是柳府,不是你这样的孤魂野鬼呆的地方!”
岂料,洪氏刚说了这话,那女鬼就掩着面,将长发覆了,口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洪氏见夜深人静的,听着这哭声当真瘆人。因就紧握了拳,说道:“难道我说错了么?”
那女鬼听了这话,却又冷笑了笑,还是不理洪氏,低头继续烧纸。洪氏心想:小时候,我听那些老人儿说,这是真鬼假鬼,只需拔一根金簪子出来,朝她面前吓唬吓唬。这若是真鬼,见了金簪子只是逃的。可若是人糊弄装得鬼,见了金子只是要上前抢的。洪氏便将头上插着的一根金簪子拔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就往那芭蕉洞里走。
不想,刚走近了,那女鬼猛地就将一张惨白的脸儿转了过来,直直对着洪氏。洪氏见了,心里大惊!吓得手里的金簪子一下就掉在了地上!这女鬼,分明分明就是——墨染死了多年的亲娘崔氏!这多少年了,洪氏以为她不会出现自己的梦里了,岂知今儿个晚上,她到底又出来惊吓她了!
洪氏便故作镇静道:“原来是你呀!我当是谁呢?”
那女鬼看了洪氏一眼,赶紧又将头发覆了上去,将头低了,喉咙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洪氏见她不敢始终不敢将脸子转过来,还以为她怕自己身上的人味。洪氏就得意道:“这都多少年了,原来你的心里还是放不下呀?我一直以为,你早就投胎进了别人家里,转世也快二十年了!不想,你竟还是在做孤魂野鬼!”
那女鬼见洪氏一步一步走近,便将头低得更低了。洪氏忘了恐惧,更是得意道:“看来,你的心里,还是不甘愿呀——”这话说到这里,就听不远处有人唤道:“娘,你立在那里,怎地不往前走呢?”洪氏听出这是儿子的声音,迟疑了一下,便就警告那女鬼道:“你等着,待会我叫我儿子来收拾你!”
洪氏说完,便就急匆匆地过去找青城。青城傍晚时分回来,知道今日是大哥娶春琴为二房的日子。这一整天儿地,青城的心里,只是郁闷。瑞安出远门子去了,一时半会地也不会回来。他心里的郁闷,也不知对何人说去。不过,听人说,大哥晚上回来了,根本就未抬脚去那丽春堂,只是叫春琴独守空房,这叫青城的心,好受了一些。
他刚走到沁碧馆的廊子下,远远地,抬眼一看,就见娘像入了魔障一样,怔怔地,呆呆地,只是不走。青城不知何事,就大声叫了洪氏一声娘。
洪氏过来了,急切而又紧张拉住青城的袖子,低声儿说道:“青城,了不得了!方才娘在那芭蕉洞里可是见到鬼了!”
青城听了这话,心里就要笑,因看了洪氏几眼,摇头就道:“娘,你瞎说什么呢?什么神神鬼鬼的,我的心里,最是不信了!”
洪氏见儿子不信,就拽着儿子的胳膊肘,又道:“好,你不信,我带你瞧去。你见了,心里就信了。”说罢,洪氏就要拉着儿子往那芭蕉洞里走。
青城拗不过洪氏,也就被她半拉半扯地弄了过来。到了这芭蕉洞旁,青城闻着了烧纸的味道,也觉得奇怪,他查看了四处,又见无人。洪氏见这会儿工夫,芭蕉洞里的女鬼又不见了,心里头更害怕了,因就抖抖索索地道:“怎么回事?分明我刚才看见了她了!怎么这一下子,就不见了?”青城听了,想了一想,也就对了洪氏道:“娘这还要问吗?这里哪有什么鬼?我看是你的眼睛花了!”
洪氏听了,就咬着牙问:“那,你说,这里烧得纸,你怎么解释给我听?”
青城就叹:“娘,府上也大,丫鬟也多。你说你在这里见了一个穿着白衫子的鬼,我听了,心里是信的。但这不是鬼,而是人。我猜测,一定是这府上有个什么小丫头子,因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儿,或许是她家里有什么人死了,又或许是她身边一个紧要的姐妹的忌日,因想了起来,心里不好受,所以就趁着夜里没人,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到了这里来,拿些纸儿出来烧,纪念纪念!娘,你就不要多想了!”青城说着,便又上前,对着那芭蕉洞口又瞧了瞧。洪氏听了,还是摸着胸口,疑疑惑惑地问:“是么?果然是这样子么?”
莫非,自己真的看花了眼了?又或许是哪个小丫头子的眉眼,长得和崔氏也有几分像?因此让自己恍惚了?
洪氏听了青城这样一说,心里头也不确定起来了。是呀,崔氏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这要觉得死得冤,要来对她寻仇,也该二十年里头,就来找她呀?这个时候来,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洪氏心想:这会子,只怕崔氏在那地底下,身子骨都朽了,棺材板儿也早就烂了。洪氏就对着儿子道:“看来我不管府里的事儿了,如今竟生出这些幺蛾子来。这深更半夜的,如果真是是小丫头子,这是准许她过来烧纸的呢?哼,明儿个,我一定要去那落雪轩里问一问!”
青城听了这话,便对红色好言道:“娘,你这又何必?依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
洪氏听了儿子这话,心里大不悦,因道:“你这说得什么话?刚才那情形,你可是没看见?只是要将你老娘给吓死了的!真正我死了,你又能落下什么好?你真以为,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会真心待你?”
青城听了这话,心里头听了更是不悦。因就对洪氏道:“娘,你又来了!你也是知道的,这些话,我素来是不爱听的!”洪氏听了,就对着儿子道:“行了,我知道你定然又要这样说!真正我也不能指望你了!反正这府里也不是你当家,要你罗嗦干什么呢?”
因此,洪氏回了沁碧馆后,想了又想,到底是不能入睡。许多往事一下又涌上了心头。但愿——但愿崔氏不要再过来吓她了!
秋漪端着果子,出了落雪轩,还未走到丽春堂,迎面就遇上了洪氏。既见了洪氏,秋漪不能不上前打招呼。秋漪因就道:“姨娘,这是要去丽春堂了看望春琴么?”秋漪明知故问。
洪氏就道:“大少奶奶,我是来看她,这也不假。不过,这会子见了你,我却也有话要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