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没什么,谢谢你赶来救我,雪澈哥哥……”我想父亲也必定已葬身在海盗手中,但即便我的族人已全都死去,我也还有雪澈哥哥能够依靠,他果然只是简单包扎了自己的伤口就带着我往外逃;为了不引起其他海盗的注意能逃出去,他先带着我背着村落的屋舍找了一座堆放干鱼的仓房在柴堆后躲了起来,外面穷凶极恶的海盗也当真没有发现这座仓房,他们只是让村中的道路遍地落下断肢残骸。
“我之前应该不顾伯父反对去帮你们的,至少我父亲教过我一些简单的与海盗搏杀的办法;或者我应该尽快赶到你们家来帮忙,结果伯母也死了,你还差点被他们抓走……”他既愧疚也自责,我还是望着他摇头,我不想看到他的黑瞳染上半点血与火,更不想他流着血倒在海滩上。
“我们离开村子吧,芙蕾娅,我会带你到扶桑国去的!我会带着你去看贵人们的樱花祭,还有富士山的雪……”“好,我会跟着你去的,雪澈哥哥,我还要穿着,新娘的白裙子……”
我笑起来,虽然通红的眼眶中不停涌出断了线的泪珠,我看着他的脸回想着这座村子,回想着他教我在海滩上写下的每个字,那场忘我的舞蹈与美丽的极光,我送给他的那条披肩他现在包裹在伤口上,但我忘了带走他送我的砗磲项链与玩偶;我想再一次获得爱神的祝福,让我们能平安地从这里离开抵达扶桑国,哪怕是让我的生命就此剪短我也愿意。
我们躲在黑暗中等候了很久,等到村落中的厮杀声与海盗残暴的狞笑声逐渐停歇,雪澈哥哥就拉起我的手逃出了仓房,外面已是无边无际的漆黑,而我们也不得不在满地尸首中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但当我们一路逃到村口时,身后骤然响起了海盗的叫喊声:“怎么还有活人?快抓住他们把他们杀了!”接着就有追杀的脚步声响起,雪澈哥哥也坚定地把我的手抓紧,我们转身向村后的森林奔逃。“这下怎么办?雪澈哥哥,我们不能逃去海边,他们会找到我们的!”我惊慌失措地问他,而他却毫不迟疑地摇头,他的柔声也在这染血夜幕中变得更加铿锵响亮。
“那我们就去森林后面的‘永恒之山’,只要我们能爬上山顶得到永恒的生命,那就什么也不用怕!”
于是他就这样一直紧握着我的手,迎着黑夜的狂风拼命地在森林中飞奔;但这森林中遍地丛生着布满尖刺的荆棘,散落着锋利如刀的碎石,我的白裙和他的白衣都被那些灌木撕碎成了破布,手脚皮肤更是被那些尖刺刮得鲜血淋漓,我看到我那条包扎他伤口的披肩也已被荆棘树丛扯破,那伤口血流不止,可他忍痛一言不发;而我只能牵着他的手一路带着止不住的伤痛狂奔,奔流不止的泪水早已被无数次风干在污秽不堪的脸颊上,但那晚我们还是来到了那座山脚下。
我从未接近过这座“永恒之山”,我只遥望这座山巍峨险峻却也藤蔓丛生,山壁上的每块山岩都似是海盗的短刀般尖锐,但我们无路可逃了,纵然这座山比深夜的黑海更为令人畏惧;这一晚残夜泣血,星月无光,而我却抓紧了雪澈哥哥的手无所畏惧地向着望不见的山顶用尽全身力气奋力攀爬,我们一直沿着那些布满尖锐的乱石的山壁不知疲倦地攀爬了三天三夜,而这三天三夜里,我们只在山间的杂草中找到了少量的山泉,除此之外一直忍受着疲惫不堪与饥肠辘辘;雪澈哥哥会不断发出低沉的呻吟,他腿上的伤口已流出脓血,我抚了抚他的额头,发现他已因伤口溃烂而发起严重的高烧,他的唇角也满是污浊的汗水和血渍。
“不行,雪澈哥哥,你必须,你必须休息一下!”我急得嘶哑地啜泣起来,但他咬紧干涸的薄唇摇了摇头。“我们,就快要到山顶了……”接着他又迈着坚定而虚弱的脚步,牵着我向越来越逼近的峰顶上最后攀爬,终于到了距离山顶一步之遥的地方。
“芙蕾娅,那个娃娃,母亲让我,送给喜欢的女孩……”当秃鹫尖利的鸣叫声在我们耳边响起,我听到他对我说,但我们都已再没力气登上山顶,而紧邻山顶的地方就是悬空的悬崖绝壁,“芙蕾娅……”我耳边响起他虚弱的呼吸声,但他猛然放开我的手,用双手将我的腰托起来,而他却紧靠着悬崖绝壁;一种惊恐万分的感觉骤然在我心头弥漫,但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能拉住他,“你要听我的话,芙蕾娅……”他用仅剩的力气将我推上山顶,接着他就松开了细长的手指,任凭整个身体向着山崖下坠落,我只回头望见他那极光般的柔和微笑在嘴角舒展开来,留下一句我再也听不懂的话语——
“沙扬娜拉……”
我双眼空洞地转身望向山崖,我仿佛能看到他带着最后的微笑重重摔落在山谷的碎石上,血泊在他身后蜿蜒成无数小溪,染红了山谷中的杂草和乱石;秃鹫看着新鲜的血肉俯冲而下,吞吃着他的尸首。而我这次不能再陪伴他躺在他身旁,因为我在登上山顶的刹那间就变成了一块与山体相连的山岩,那就是这座山所赋予的永恒的生命,我不会被风化也不会被侵蚀,只是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山顶上,任凭阳光或风雨洒落在我头顶,听着山间鸟兽时而发出的啼鸣。
但我依旧活在这块山岩中,我还能每天做同样的梦,梦里我还能和雪澈哥哥一起牵着手去看海上的日出日落,一起在沙滩上写下新的文字,一起在盛夏节欢快地跳舞,一起眺望壮美变幻的极光;我也会梦到扶桑国,那里的樱花大片飘落宛如粉红的雨,我会身穿白裙走到樱花树下,而他会身穿黑色礼服来迎接我……可我每当醒来后就再也无法流泪,只能听着从不同的海上吹来的风,讲起世间新生的神话。
雪澈哥哥,我不愿永生,我只想与你一起见证我们的故事就这样书写下去直到终曲,然后你牵着我的手,微笑地望着我步入永眠。
而我最幸福的记忆也被定格在那一刻,那是我十六岁生日时望见白帆在旭日下划过蔚蓝的海面,你站在船头温柔地微笑,清澈的黑色眼眸倒映着灿烂的朝霞,黑发被海风向后吹去;远处天海相接,斜阳洒落一片金黄的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