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蒋庆之入阁后,徐阶的地位就有些尴尬。
按理他是次辅,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下面有个小老弟可以压制一番。这个小老弟看着格外和气,可手中却握着大斧头,笑吟吟的盯着严嵩。
没错儿,蒋庆之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至少姿态上是如此。
徐阶觉得自己能忍,可却忘记了一件事儿,他是天下士林领袖,是百官领袖。
你要说严嵩这位元辅才是百官领袖,不好意思,在百官眼中,严嵩父子是敌人,真正的领袖是这位忍者神龟,徐阶徐阁老。
但凡提及严嵩,背地里百官多半是嗤笑一声,或是深恶痛绝,斥之为奸佞。
一个官员正在诉苦,“阁老能忍,下官却是忍无可忍。”
徐阶淡淡道:“说事。”
这人叫做马顺,乃是徐阶当年的下属,说起来便是徐系人马。如今在鸿胪寺供职。
马顺瞥了徐阶一眼,见自己老上官神色依旧平静,不禁暗自叹息,觉得这位的忍功已臻化境。
“倭国那边来了使者,按理使者登岸地方就得赶紧往南京报信,南京接着通禀京师。可使者都快到京师了,南京的人才姗姗来迟。我鸿胪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阁老,倭国使者多年为未曾来朝,这是大事儿……”
徐阶点头,确实是如此,倭寇从元末就猖獗的不像话。大明立国后,太祖皇帝令汤和南下,在东南一带巡视,建了不少卫所,用于防备倭寇。
至此倭国在大明君臣眼中就是个麻烦的存在。
但你要说是威胁……呵呵!
在大明君臣眼中,倭国就是个鼻屎大的地儿,一巴掌就能拍死的存在。当然,若是他们得知多年后这个鼻屎大的地儿让中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估摸着太祖高皇帝能被活活气死。
哪怕是倭寇闹的最凶的时候,在大明君臣眼中,也只是贼寇罢了。
就如同多年后大明内部烽烟四起,在君臣眼里也只是流寇。
蒋庆之上位后,在朝中提及倭寇时用了一个词:犁庭扫穴。
彼时蒋庆之杀气腾腾,仿佛不灭了倭国誓不罢休。
“长威伯说要犁庭扫穴,这是何意?难道他还想去征伐倭国不成?”马顺苦笑,“那倭国乃是太祖高皇帝所列的不征之国,他这是在试探朝中百官的底线罢了。
今日下官去直庐请示,元辅不在,那位小阁老严世蕃说长威伯对海外诸国颇为关切,此事该去请示他。下官便去了,谁知晓他也不在。留了个幕僚叫做胡宗宪的……”
胡宗宪……徐阶想到了外界对蒋庆之身边几个谋士的评价。
徐渭是鬼才。
夏言是千年老鬼,曾秉政大明,压制严嵩的存在。
胡宗宪颇为低调,不显山露水。上次蒋庆之离京,京师士大夫们悍然出手,胡宗宪坐镇新安巷从容应对,一一化解了危机,有心人这才第一次关注这位低调的谋士。
“那胡宗宪当年乃是严党的人,连严党都看不上的蠢货。下官去了,随口说了此事,说长威伯究竟是个什么章程,使者就快到了,好歹给个准话,咱们鸿胪寺也好应对不是……”
马顺面色猛地涨红,“那胡宗宪竟说,什么倭国使者,倭国哪来的使者?就当是地方藩镇的使者处置就是了。无需出迎,派几个官吏去接待……
阁老听听,这是人话?这话被倭国使者听到了,怕是会马上打道回府!我鸿胪寺,乃至于大明丢不丢人?
再有,激怒了使者,回头倭寇再度袭扰,娘的!什么新政,东南都乱了,还新政,新政个屁!”
听到粗口,徐渭的眉心微微一皱。
马顺讪讪一笑,“下官无状……”,旋即他又冷笑道:“那胡宗宪不过是一介平民,在直庐也敢冲着官吏呼来喝去,这是谁给他的胆子?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下官看,新安巷的狗说不得都有五品……”
“够了!”徐阶蹙眉,“新政才是大事,至于倭国使者……胡宗宪说是什么?”
“地方藩镇的使者。”马顺说:“阁老,这是羞辱倭国之意啊!当初蒋庆之曾当街斩杀俺答使者,羞辱更是常事儿。胡宗宪这是一脉相承。阁老,此事礼部首当其冲。”
外藩使者来了,礼部牵头,鸿胪寺接待……这是程序。
徐阶兼职礼部尚书,这事儿当仁不让。
“来人。”徐阶思忖一下,叫人来吩咐道:“户部那边可有消息?去问问。”
等人走后,马顺身体前驱,低声道:“下官来之前专程去了一趟户部,听到一些动静……很是好笑。”,他笑的幸灾乐祸,“借着寻人的由头,下官进了户部,听到大堂内沸反盈天,那些权贵啊!都在责骂蒋庆之。阁老,这是难得的好机会……趁他病,要他命。”
若是徐阶能成为,作为他的人马,马顺等人自然会鸡犬升天。所以天下从未有不计回报的付出。要想让下面的人忠心不二,给好处才是王道。
徐阶默然,他当然知晓这是好机会,最近京师不少官员各种明示暗示,都在催促他赶紧出手,把蒋庆之那个祸害给拉下马来。
可徐阶知晓,这些人如此急切为的是自家的利益……在清理田亩的飓风吹倒自己头上之前,您赶紧把蒋庆之给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