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善恶是非要如此颠倒,罪孽深重如晓山青之徒还活的好好的,温柔坚定的人却不得善终了,是因为这个世界既不喜温柔,也不容坚定么,但这依旧不能阻止温柔的人继续温柔,坚定的人继续坚定的朝前走。
我摸上胸口,问他,“难道动用原石,代价就只能出于自身吗?”
风二河付出的代价何其巨大,难道就只能可着一只羊薅羊毛吗?
我到现在还不确定我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应该是生命力,但取走多少我心中没数,反正我告诉原石我心甘情愿,我的东西包括这条命,就随便它挑拣着拿了。
张有药摇头,“其实不是,譬如古时献祭,可献珠宝,可献牛羊,可献人牲。只是原石比较特殊,它要的,是献祭之人真实怀有并珍视之物。”
胖子插嘴问,“什么叫做真实怀有并珍视啊,我喜欢的桌子,我惯用的锅,我藏起来的私房算不算?”
张有药别有深意的看我一眼,然后回答他,“算,你心爱的人事物都算,你可以献祭自身,也可以献祭外物。但你要知道,所求即所得,所得即所出,求有多大,代价就多大。胖爷您的锅,大概只能求个铲吧。”
这么公平,一点亏不吃啊,胖子就骂了一句靠。
我对风二河的认识又深过一重,我之前以为是他所求太大,只能献祭长生,献祭生命,未曾想他也可以献祭等同的外物和人牲,但他肯定不愿意交出丰树英,张有药也不行,哪怕我跟他初相识,我感觉他也不愿意献上我吧。
这个人,他心善。
我回头看闷油瓶,他也正在看着我。
当人惯于玩弄文字,就很难触及灵魂,但那一瞬间,我望住另一个人,只一个眼神,就仿佛写完一部伟大的作品,满溢出来的言外之意远比字里行间写出来的深情蕴含更多。
平日里寡言沉默的他啊,就像掠过尘世又远去的浪花,不因谁停留,不为谁所绊,往海一般的岁月深处孤舟远航,我站上岸边礁石眺望,那片用温柔与悲悯绘就的浩瀚,应该就是他灵魂的底色吧。
我的心莫名颤抖,无论风二河赠我什么,我接着了,但我与他不同,我没有他那么博爱众生,只要原石愿意签收,除了我身边的人,我什么都可以奉上,无论是我自身还是外物,吴山居,喜来眠,欠小花的账,雨村的屋子,我的稻田,它都可以拿走,我没意见。
我低头握住闷油瓶的手,他反握上来,我在心中叹口气,无论何情何景,何时何地,哪怕这世界什么都可以拿来献祭,也唯独这个人不可用于牺牲。
胖子听闻回味良久,末了感叹一句,“这他妈还是人吗?这是佛,经世成佛,人家这不叫死了,叫回天归位,是行善事,得大善终,在浊世中修成佛陀了。”
或许吧。
张有药低下头去,“我们不信这个。”
他信的是天地神鬼和人间良心。
我不知风二河信仰什么,他信的应该是万物有灵吧。
平心而论,他对得起这世界,也对得起这世界给他的偏爱,不曾失却本心,不曾变换秉性,未被善恶所转,未被是非所惑,未被得失所扰,未被生死所困,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一心通万物,视万物如一体,能力于他也不过是身外之物,他不肯用万物献祭,始终以自身侍奉原石。
凡人看重生死,于他眼中也不过一道门槛吧,槛内槛外风景又有何殊,对于死亡他早已看淡了,人之将死,仇恨也毫无意义,没有荡气回肠,没有轰轰烈烈,只是平淡的道声再见,做完他该做的事,便转身跨过门槛赴故人之约去了。
心悠悠以孤上,身飘飘而离逝,杳然不复存在于天地间,是于万千困厄中解脱了。
而我呢?所求为何,所付出又为何?
我漫无边际的想着出神,突然被闷油瓶往后一扯,让我往后倒在他肩上,听他贴着我耳边严肃的说,“以后不要再用了。”
他看着我点头,如非必要,我也不想用,态度真诚的就差给他写保证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