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绯前一日下午就派人来捎过消息,因此封炎早就等在了仪门处,等得是望眼欲穿。端木绯再不来,封炎都想亲自跑一趟端木家去接她了,可又怕不小心两人在路上错过了。
“蓁蓁!”
封炎一上前,碧蝉就没处站了,只好识趣地退到一边,由着封炎殷勤地亲自扶了端木绯下车。
之后,碧蝉就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多余的,只好默默地与端木绯、封炎保持一定的距离,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心道:今天的天气真好,天空真蓝,云真白,花开得真好……
不一会儿,他们就来了玉华堂。
安平亲自带着端木绯去了玉华堂里的小佛堂,把端木绯抄好的经书供奉在了观音玉像前,虔诚地跪拜上香后,才离开了小佛堂。
外面的清风吹散了三人身上的香烟味,安平神色柔和地看着右手边的端木绯,赞道:“蓁蓁,你的簪花小楷写的真好,娟秀雅逸,而不失筋骨。本宫在你这个年纪时,心高气傲,根本就静不下心抄写经书,当时母后常说本宫的字锋芒毕露,就跟野猴子似的,真是字如其人……”
安平口中的母后指的自然是早就仙去的先太后,也是先帝的原配发妻。
端木绯看着明艳高贵的安平,实在没法把她和她口中的“野猴子”对上,默默地半垂眼帘。
安平似乎看出了端木绯小脸上的纠结,“噗嗤”地笑了出来,爽朗地笑道:“本宫年少时,那可是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尽长安花。”
安平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追忆往昔的感慨。
春风伴着璀璨的阳光和凌落的花瓣徐徐拂来,吹得三人的衣袂翻飞,鬓角皆是微微凌乱,安平头上斜插的赤金嵌红宝石凤钗也随风摇曳,凤首衔的三缕珠串彼此碰撞着,清脆作响。
端木绯凑趣地说道:“殿下,人不轻狂枉少年。”顿了顿,她一本正经地指着自己说,“我也很‘轻狂’的!”
安平闻言,笑得更为愉悦,愉悦的笑声与那纷飞的花瓣一起随风飘扬开去。
她抬手揉了揉端木绯柔软的发顶,用哄孩子的口吻说道:“嗯,绯儿真乖。”
“……”虽然这不是端木绯预期听到的反应,不过,这好歹也是夸奖是不是?端木绯乐天地想着。
看着小姑娘那可爱的样子,安平脸上的笑容更深,转头看向了眼睛早就发直的傻儿子,心里好笑极了。
她在端木绯看不到的角度飞快地对着封炎眨了下左眼,笑吟吟地说道:“阿炎,今天天气好,你带绯儿去府中各处好好玩玩。”
封炎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清清嗓子道:“蓁蓁,我在花园里给你搭了一个秋千,你要不要试试?”
端木绯顿时就来劲了,点头如捣蒜,安平几乎能看到小丫头身后有一条不安分的猫尾巴在疯狂地摇摆着,想要去玩耍了。
这两个孩子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绝了。安平含笑看着这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微微扬起的嘴角一直没有放下。
安平忽然很想写字。
安平在庭院里站了好一会儿,任由那翩飞的花瓣落在她身上,那双漂亮的凤眸中闪过许许多多的往事。
她抬眼看着那碧蓝的天空,心道:皇兄皇嫂要是在天有灵,看到阿炎现在这样,也该安心了吧。他们的阿炎,真好。
封炎带着端木绯去了花园,那个秋千就架在花园里最古老粗壮的的一棵老槐树的树枝上,风一吹,那秋千就在半空中微微地摇晃着。
端木绯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个秋千,眼睛亮得出奇。
她一抓上秋千的绳子,就发现触手出乎意料得柔软,串着秋千板的绳子并非是麻绳,而是一种更结实柔韧的绳子。
“这是我找做马鞭的人用皮子鞣制后,编织而成的皮绳。”封炎表功道,他也是怕麻绳会磨伤蓁蓁的手,所以才特意找人定制了这皮绳。
端木绯早就听不进去了,跃跃欲试地坐到了秋千的木板上,双手紧握住两边的皮绳,她的脚尖正好可以点在下方的草地上。
她轻轻地用脚一使力,那秋千就随之轻微地摇晃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像在湖面上泛舟一般。
端木绯的小脸上泛出轻快的浅笑。
因为心疾,她从没荡过秋千,只曾羡慕地见舞阳和几个楚家妹妹们玩过,这还是第一次
真是有趣!
端木绯自己试探地用脚尖使力晃荡了好几下,很快这种如蜻蜓点水般的感觉就满足不了她了。
她还没出声,善于察言观色的封炎就已经殷勤地凑了过来,“蓁蓁,我来帮你推。”
封炎小心谨慎地帮她推动秋千,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让那秋千循序渐进地晃得越来越高……
坐在秋千上的端木绯感觉自己越飞越高,托之前封炎带她又是翻墙又是爬屋顶的福,她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应的地方,反而觉得这种飞翔的感觉有趣极了,如山涧清泉般的笑声自她口中逸出,白皙脸颊上像是在发光,神采飞扬。
封炎痴痴地看着端木绯的笑脸,眼神微微恍惚了一下,把这张脸与另一张迥然不同的脸庞重叠在一起。
他还记得许多许多年前,他有一次进宫,曾远远地看到阿辞一脸艳羡地看着舞阳在玩秋千……
现在的她再没有心疾之扰,终于不用再那般小心翼翼,终于可以活得肆意。真好。
封炎眯了眯眼,一双温柔的凤眸流光四溢,看得不远处的碧蝉几乎快闪瞎眼了。
碧蝉默默地移开了目光,反正封公子在,自家姑娘出不了事,她还是赏赏花就好,这花园里的桃花开得真好啊!
端木绯上了秋千后,就舍不得下来,直到一个管事嬷嬷气喘吁吁地跑来禀话:“公子,宫里的李公公来传口谕。”
端木绯闻言,停下了秋千,忙不迭地站起身来,不想,她方才在秋千上荡了好一会儿,一站起来,就觉得眼睛有些发晕,于是一脚没踩踏实,就感觉脚下一个趔趄,狼狈地朝前摔了下去……
何为乐极生悲,端木绯算是深刻地领会了,只看那地上的青葱绿草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她还有心思庆幸:幸好草地里没有石子……不对,这是公主府的草地,没有石子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腰上一紧,一只有力的胳膊准确地揽住了她的腰身,然后,她就又脚踏实地了。
端木绯还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双脚在草地上踩了一下,拍了拍微微起伏的胸口,仰首感激地看向了封炎,“封公子,幸好你反应快。”
封炎与她明亮的双眼对了个正着,一瞬间,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她的脸颊细腻无瑕,吹弹可破,肌肤上泛着一层如桃花般的红晕,像是抹了胭脂似的。
两人的面庞相距不到一尺,近的能看到彼此脸上那细到近乎透明的绒毛。
砰砰砰!
封炎只觉得心如擂鼓,心跳越来越快,他下意识地抬起原本环在她纤腰上的右手,想去碰触她的脸颊……
然而,他的手才抬到端木绯肩膀的位置,端木绯已经转过身,步履轻快地转身道:“封公子,我们去找殿下吧。”
封炎面红耳赤地僵立原地,耳朵根都快烧起来了。
来传话的管事嬷嬷也把刚才的一幕看在眼里,看看懵懂的端木绯,再看看害羞的封炎,心里是忍俊不禁,打算待会儿一定要私下告诉长公主殿下。
表面上,那嬷嬷还是一副若无亲事的样子,亲热地与端木绯说道:“四姑娘,殿下就在玉华堂。”
宫里来人,照理说,是要去仪门处亲自相迎的,不过,安平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这朝堂上下,除了皇帝和太后,也没人有资格让安平去亲迎了。
封炎随着端木绯朝玉华堂的方向去了,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地弧度,心里隐约猜到几分皇帝的意图。
当端木绯和封炎抵达玉华堂,小李子正好也到了。
小李子当然也认识端木绯,心里有些意外。
他定了定神,上前给安平行了礼,然后客客气气地转述皇帝的意思:“长公主殿下,皇上让殿下带着封公子即刻进宫,明天随圣驾一起去皇觉寺。”
跟着,小李子又看向了坐在安平左手边的端木绯,原本恭敬客气的笑容霎时间变得殷勤极了,笑吟吟地又道:“四姑娘,咱家本来还要去端木府呢,这倒是巧了。皇上也有口谕给四姑娘,让姑娘今天也进宫,与长公主殿下同住。”
“……”端木绯抿了抿小嘴,神情有些微妙。
她约莫也明白皇帝的用意,明天是大日子,不容出岔子,皇帝是生怕安平趁机闹事,便打算不着痕迹地把安平和封炎看管起来。
只是……
为什么要自己也进宫?!
端木绯欲哭无泪地在心里叹气:她这夜不归宿的,小八哥又要生气了!
安平嘴角的笑意变冷,淡淡道:“本宫收拾一下就进宫。”
小李子当然看出安平不虞,也没多留,行了礼后就退下了。
端木绯对着碧蝉招了招手,吩咐道:“碧蝉,你回去和姐姐说一声,让她转告祖父,就说我随长公主殿下和封公子进宫了。”
碧蝉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整个人都懵了,心里总有一种“自己似乎把姑娘弄丢了”的错觉。
可是皇命不可违,她不过区区一个奴婢,也只能领了命,然后又嗫嚅道:“姑娘,今天出来只多带了一身褙子和百褶裙……”
端木绯抬手打断了碧蝉,不以为意地说道:“没事,我进宫去找涵星表姐‘借’就是了。”反正她宫里有人。
说着,她还调皮地对着碧蝉眨了眨眼,原本还有些忐忑的碧蝉登时心定了,心道:是了,有四公主呢。自家姑娘也不是头一次进宫“小住”了。
碧蝉对着端木绯福了福,神色间从容了不少,赶紧去马车把这次带出来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给端木绯送了过来,之后,她又在仪门处送走了端木绯、安平和封炎,这才坐上自家的马车返回端木府。
等端木绯三人进了宫,太阳已经西斜了,三人很快就兵分两路,封炎在内侍的引领下去了皇子住的乾西五所,端木绯随安平来到了朝华宫。
朝华宫是安平未出嫁时在宫中的居所。
当年崇明帝在位时,就把这宫殿留给了安平,让她哪怕婚后也随时可以回宫小住。后来,今上登基,为表“亲厚”,也没再把朝华宫分给别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