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言琅记得,青冥说过,姝妃的孩子生不下来。如今姝妃已有孕将满百天。
不知道青冥还记不记得。
在胡城时,他求赤怜出手帮忙,赤怜说要拿一人性命作交换。如今他回朝数月,早过了当初约定期限。
如今想想,赤怜才没那善心宽限他时日,大概一是试探他与姝妃之间是不是真就母子生分,又生分到何种地步。
二来,自回朝,得知姝妃提议他的婚事开始,姝妃性命有了“以死谢罪”之外的价值罢。
后宫之中,子以母贵,母以子贵,现今的肖言琅与姝妃就是最好示例。每每姝妃来探视,他总装着仍起不来床,只是没办法再装昏迷,这母慈子孝的戏还得继续演。
怀着身孕依然来探视他,多关切。
不想住在东宫的戏,肖言琅在姝妃跟前演得更激烈。
肖言琅说,“东宫不如王府自由潇洒,东宫里的山珍哪有外头的酒香?”
姝妃知道他的作戏,无妨。姝妃无法拆穿他,只能陪着他演,劝他好好听父王的话,莫要再贪图享乐,要知进取。
陪着演,但也是实话。
姝妃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安然落地,还没长大之前,她还要以肖言琅而贵。
但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肖言琅还是会想,或许姝妃心中有那么一点,疼爱他。
想了想,想起儿时,宁王兄带着豫妃亲手做的糕点来寻他,第二日去见太傅,他带着宫女做的糕点,说,“母亲见我喜欢,便也亲手给我做了些。”
和宁王一起去练骑射,那一日他骑的马突然发狂,将他甩了下来,险些一马蹄子踩碎他的小命。随行的小太监们吓坏了,忙背着他回去姝妃宫中。
姝妃急匆匆地跑出殿来,步摇都乱了,一见他,眼泪就掉了下来。
姝妃一直守在他床边,握他的小手,摸他的额头,“琅儿别怕,琅儿别怕,娘亲在。”
但宫人们退下后,姝妃便松开了他的手,也不再温柔地摸他的额头,挂着泪的脸变得冷极了。
想起从前跪在殿外挨罚,想过这是母亲在教他收敛锋芒。因为宫里越是愚钝,越有缺陷的孩子,越能安全长大。
后来才看清楚,姝妃的确是教他收敛锋芒,的确是要让他安全长大,不用母凭子贵,只需有子傍身。更要的是为己身立一个与世无争,岁月静好的形象。
偏偏这些年,后宫偶有所出,姝妃却始终没能怀上孩子。
上天总算对自己好了一回,若早年间姝妃再有皇嗣,他或已夭折。
三更更鼓响过,掌灯的小太监来换蜡烛,飒便躺上了太子的床榻,肖言琅换好宦官服饰,跟着掌灯太监离开了东宫。
苍龙令,青冥房间。
渡过心头血,肖言琅闭眼缓和许久,仍觉得眼皮微沉,索性闭着眼说道,“父王已是暮年,后宫四桩孕喜,不觉得奇怪?”
青冥淡淡回,“姬子夏曾提及,子蛊能使人回复壮年。”
肖言琅一惊,猛地睁眼,脱口就说,“你早知道?”
却没告诉我。
后半句,肖言琅及时忍了回去。随后他又问,“你是觉得父王被下蛊了?谁能给父王下蛊?姬子夏虽为太医但不在御前。”
赤怜似想到了什么,“后宫妃嫔。”
肖言琅不解,“后宫有人养蛊?后宫妃嫔中有羲族后人?”
赤怜道,“未必羲族后人。”
话罢,就见青冥看了自己一眼,赤怜笑道,”既说到此,有何不可?免得永乐王日后又要说你早知道,却不及时告之。“
肖言琅听出话里有话,“何意?”
赤怜问,“永乐王可曾听说过淑太妃?”
“皇祖父最爱的妃子。”
“淑太妃为羲族后人,而姝妃曾请教淑太妃得子偏方。只是彼时淑太妃有所隐瞒,给出的偏方未涉及蛊术,姝妃虽因此有了身孕,但那一胎生不下来,就算饶幸,也活不成。”
生不下来。
活不成。
这话里藏着的事,来得太突然,以至于肖言琅聪慧地听懂了话里的秘密,却没有意识到有多震惊,有多难过。
等他反应过来了,理智又教他不能失仪。
他很寻常地继续论说此事,“这和后宫妃嫔有人养蛊有什么关系。”